“先别管那藏剑,毛都没齐的小子成不了气候,宰了这东都狗再料理不迟。”对方冷笑一声,霎时三股冷风已一起向沈默扑来。
“我已报上名姓,你们却连脸都不敢露。”沈默一面左躲右闪,避开无形气劲,一面暗暗观察。
看不见人影,只因为对手太快。这三道气劲各个深厚,单以内力聚气已如幻影兵刃,招招皆可杀人。其中一人内功柔韧异常,杀锋阴冷,应该是女子。
但若要以二抵三,也未尝不可。天策府练兵,尤擅野外游击,观此处地形打个灵活机动未必就落下风。
真正棘手的,是在暗处发号司令尚未现身的第四人。
沈默只守不攻,步步后退,不过片刻已被逼入破庙死角。
“赤手空拳也敢来与我们作对,算你小子有种。”对面一人哼道,“可惜,也就到此为止了。”
话音未落,杀气已逼上面前。
然而沈默竟笑了。
“小凤,你我弟兄有年头没携手对阵了。”
应声那红袍银甲的小将已跃马而上,战马嘶鸣一声将一抹黑影踩在蹄下,紧接一招沧月,将另外两人击飞三丈开外。
“凌萱姐说师兄太慢,她替岗替得腿酸,喊我把师兄的马牵来接人。”
夏侯焚凤回马扔一把长枪给沈默。沈默接来时已翻身上战马。两个天策后背相抵,攻守间密不透风。
叶昙愣在一边,看两个天策枪如游龙,左突右踩与对手战成一团,急得直跺脚。
除了几道模糊光影晃得人头晕,他什么也看不清。
从前在山庄,师父师叔们喜爱他,师兄师姐们宠他,他就以为自己是所向无敌的少年侠客,可以仗剑江湖踏遍不平,谁想真离了山庄遇上了事,只有他傻站在一边什么忙也帮不上。
以心为剑,是为藏剑。迷雾障目,剑意昏沉,是心有旁骛。
师父教导过的一刻也不敢忘记。
叶昙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凝神镇静,拼着直觉挥剑冲上去。
鹤归孤山,云飞玉皇。
他大喝一声。
没有人料到这刚刚还吓得发抖的小藏剑会突然不要命地杀入战圈。
剑光耀起,一抹人影遽然泞滞。
夏侯焚凤眼疾手快,长枪往前一送一勾,“噗”得就给人掏出个血窟窿,正正是在心口上。
那人惨叫倒在地上,竟像是被施了法术,瞬间化作冒着黑烟的脓血,全然来不及看清他模样,更勿论分辨来历。
另两人见势不妙,倏地便一东一西掠风而走。
那藏在阴影中的第四人却早不知在何时消失了踪影,由始至终再没露出一丝痕迹。
沈默用枪尖试了试地上那滩残污,低声道:“化尸蛊。”
模糊血肉里,一条通体透明的小虫已吃得脑圆肚胀,扭摆着身躯转眼就钻进土里不见了。
有此毁尸灭迹的奇蛊,莫非是天一教?
不……也可能是五毒。
不论是那一边,若是来打玄晶剑的主意,便是敌人。身为天策,此时此刻唯一的任务就是护剑南下,誓死达成,神鬼无阻。
“先回去吧。”沈默看了一眼夏侯焚凤,拉起蹲在一边的叶昙。
小藏剑还紧握着剑,怎么也松不开手,直勾勾盯着地上化成血水的尸体,脸色白得发青。
沈默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把他扔上马背。
回去一路叶昙就一声不吭地趴在马背上,死死咬着嘴唇,全然不是平日里跳脱雀跃的开朗少年。
说不上是后怕还是什么。更多的是羞惭。他觉得自己窝囊极了,从来没这么窝囊过。
沈默的手一直抚在他的肩膀上。那种温暖又坚实的感觉特别安心,让他不由自主一点点放松下来。想靠过去,就这样撒个娇依赖那人。
隐约能看见驻地的时候,他听见沈默问他。
“怕吗?”
心间一瞬松动。
其实真的很害怕,怕得只想转身抱住谁放声大哭。
但他可以承认吗?
“我……”他犹犹豫豫地开口,还没说完,又听见沈默的声音。
“若是害怕就回家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面颊瞬间一涨,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谁怕?你少瞧不起人!”他抬头愤愤地推了沈默一把,跳下地去,眨眼跑得不见影。
“师兄,你不追吗。”夏侯焚凤催马跟上来,扭头问。
“反正都到了。”沈默无奈苦笑。
“可是米丽古丽姐姐说这种时候一定要赶紧追上去控制局面,不然就会被敌人趁虚而入。”
这种表达方式,莫名有些微妙。
沈默拽了拽缰绳,心情复杂地看着一脸无辜的小师弟。
“……小凤,你在恶人谷都学了些什么?”
【—兔必肯踢牛—】
☆、(5)
苗疆五圣教,中原武林惯称为五毒,其教主曲云曾是七秀之一的昭秀,亦是万花谷主同父异母的妹妹,与中原名门也算是关系匪浅。如若五毒中人与那些企图劫剑之人有所关联,事情恐怕会变得复杂许多。
而……如若那化尸蛊并不出自五毒,而是出自天一教。沈默觉着,这是比苗疆五毒打这玄晶剑主意更麻烦的事。
乌蒙贵叛出五毒之后与南诏勾结此事江湖中不少人都知道。五毒劫剑,尚可以是江湖事,可天一教参与其中,就很难仅止于江湖。
给派来劫剑之人事先种下化尸蛊明摆着是以防失手留下蛛丝马迹,便是要连尸首都不留下,才真正无迹可寻。
那天沈默、夏侯焚凤、李凌萱和哥舒翎四个天策,加上藏剑叶浅一共五个人密谈了一宿,外带一个捅娄子的叶昙。五人反复商议,决定这事还是先不要声张为好。玄晶剑乃天下至宝,各路人马各怀心思,来劫剑的绝不止今天这四人而已,此行一路必定凶险非常,都是早有意料。眼下既然暂无头绪,姑且静观其变,不必声张出去动摇军心。
叶浅反复地追问叶昙,看清听清什么没有,还有什么该说没说的再仔细想想清楚。叶昙一个初出家门的孩子,鬼门关前捡回条命,受了惊吓,埋着脑袋吭哧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叶浅既忧心这玄晶剑的安危,又气门下弟子不争气丢了山庄颜面,一时急火攻心难免数落叶昙几句,就要责罚。最后还是哥舒翎忙不迭劝慰,替叶昙求情。叶浅一向风度从容自律甚严,火头过了也懊恼失态,只是对叶昙爱之深责之切心中仍就难过得紧,也不肯再和叶昙多说了,就赶他早些回去歇息自省。
叶昙自知自己又添了乱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更不敢还嘴分辩,低着脑袋默默走出门去,哪还有往日活蹦乱跳不服软的硬气。
直回了他和三师叔同住那小屋门口,他才站住步子,眨了两下眼,眼泪终于不争气地落下来。
身上的伤口正火辣辣的疼,更疼的确实胸腔里无法平息的心跳。
离开山庄前他从没想过,江湖原来是这样的。并不是没有料想过危险,而是没料想过自己竟然无法应对。从前在家的时候,他真以为自己厉害极了,世上就没有他叶昙的敌手,没有能难倒藏剑山庄的事,而今想来是何等幼稚可笑。
受制于人怕得发抖的感觉仍旧持久不散,叶昙觉得屈辱极了。
他一个人站在那儿,低头抵着门板哭,又害怕被人发现不敢发出声响,只咬着唇闷闷抽泣。
天光将明未明,寒气未消。他就像只受伤迷途的幼小野兽,却固执地不肯寻求庇护,独自躲在无人角落里舔着伤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叶昙吓了一跳,扭头看见沈默面无表情的脸。
叶昙这才想起忘了擦眼泪,慌忙胡乱抹了两把,躲进屋里去,死死抓着门板不肯让沈默进来。但他毕竟还年少,无论巧劲还是蛮力哪儿比得过沈默,没撑两下就被沈副将“闯”进门来。
“你又跑来看我笑话吗!”叶昙背身把脸藏进暗处,不肯给人瞧见脸上泪痕。
“你三师叔和哥舒将军让我来看看你的伤。”沈默也不和他客气,三下五除二给他抓过来按住了,就扯开衣裤料理伤口。叶昙四肢扑腾地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虽说受得只是些皮外伤,毕竟见了血,纵然沈默已经小心翼翼擦洗伤口也还是会疼。叶昙别着脸,拼命咬着嘴唇,把疼痛全咽下肚去。
那副疼得龇牙咧嘴也骄傲地不肯哼一声的模样生生把沈默逗得笑起来。叶昙身上的伤势虽然不重,但膝盖和胸口的创口却也都足有一指长,流了不少血,作为一个没离过家的孩子,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容易。
“如果不是你意外撞破了他们,现在大家都还蒙在鼓里。我听说藏剑山庄门规严谨,叶公子也是对你寄予厚望才严格管教,你就不要往心里去了。”沈默替叶昙收拾完最后一处伤口,将药箱收拾好,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到叶昙手里,轻声道:“折腾了半宿你也饿了吧。行军从简,先垫个肚子。”
叶昙打开来看,见是两块白花花的米糕,还正热乎,咬一口有股淡淡地甜香。若是放在从前,这种粗糙点心食不厌精的小少爷连一口都不会尝。叶昙默默地又咬了一口米糕,直觉得鼻梁一阵阵酸麻,再也忍不住了,捧着米糕,坐在原地,“哇”得一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