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行了,还是不是个大夫。”沈默白了万花一眼,走过来,抬手在叶昙头顶上揉毛一样摸了几下。
这安抚意味明显的动作彻底叫叶昙“嗷嗷”哭出声来,似是心里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个窟窿,眼泪哗哗往外涌。“我不疼!”他一边带着哭腔嘴硬,一边就挣扎着拉扯了自己的衣服想跑。
张灯连忙一把将这不配合的病人按住,就把沈默往外撵,念叨着:“你会不会哄孩子,不会哄就出去把着门去别碍事。”待把人踹到门口忽然又敛起神色静了一瞬,“你们到底有什么事,你不说我也不问。我只说一句,有事别瞒着大夫,别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沈默眸光闪烁地在门边听了这一句,含糊点点头,便打起门帘一头钻出去了。
那天沈默送叶昙回去的时候,叶昙忽然特别心虚地问:“是不是因为我的伤……张大夫已经猜出来了?”
沈默良久没有回话,末了只反问他:“这三日有没有什么不太寻常的事发生?有没有生人接近你?”
叶昙努力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沈默也没再和他多说什么,只嘱咐他每天记得去找张大夫换药,又叫他:“你自己多照顾自己,别落单,有什么多和你师叔说,或者找我,别自己掖着藏着。”
当时叶昙还懵懵懂懂的,不懂沈默为何叮嘱得如此凝重,心里还琢磨着为啥这事都快要被那万花大夫猜出来了沈默却一点也不着急。
等到次日,眼看就要出了洛道地界时,他才赫然明白了天策的意思。
【—兔必肯蹄牛—】
☆、(8)
洛道最险处名为李渡城,从前据说也是个繁荣美好的城池,人口繁密,商贾兴盛。自从尸毒侵袭,此间住民死的死、逃的逃,终于成了死城。
往日祥和之地一朝凋敝至此,在这种地方多做耽搁哥舒翎一直是第一个反对。自从叶昙那一晚遇袭之后,哥舒翎反而忽然变了卦,遇着个天阴落雨也能歇两脚,待到了李渡城附近的江津村,又借口相助此地剿灭尸人的同门与江湖侠士,硬是多停留了两晚。众将士皆不明白将军意图,钦命使节也忍不住微词责问。偏哥舒将军只乐呵呵笑着说:“不急。不急。”
第三日上,李凌萱曾经问过沈默一次:“我琢磨着这两天走得曲折总不能是故意让那捣蛋少爷养伤吧?将军和你究竟在琢磨什么,连我也不告诉?”
沈默只一脸严肃拒道:“师姐别问,最多明日便有分晓。”
第三日夜里,沈默送了叶昙回去,就返身去找了李凌萱。
那天夜里叶昙也不知为何睡得特别不踏实,翻来覆去地折腾,约摸刚过午夜的时候又被伤口疼醒了,左右睡不着了,就一轱辘爬下地,想着去撒泡尿醒醒神,迷迷糊糊走到半道上忽然一个激灵,被迎面冷风拍醒过来。
驻地空荡荡的,以往轮班值夜的天策们一个也不见踪影,连使节、使节卫队和玄晶剑也不知去向。
叶昙忽然想起方才半睡半醒从床上爬下来的时候也没瞧见师叔叶浅,顿时动作一僵,拔腿就往回跑。
他的剑还搁在床头。
才跑回房门口,就觉后颈一阵阴风。
叶昙当即猫腰一闪,一把尖刀便将将擦着头顶飞了过去钉在对面墙壁上,在黑暗中擦出一道火光。
叶昙只来得及打了个滚,伸手没摸到床头横放的双剑,第二招已堪堪劈头袭来。
“慢着点别弄死了,我还想要他那身皮呢!”几乎同时,那阴惨惨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即便只听过一回,也足够印象深刻了。叶昙踉跄躲开第二击,慌忙稳住阵脚,背靠墙壁抽出轻剑舞了几下。寒光剑气将面前三尺笼罩轻易无法靠近,而藏剑少年的另一只手已稳稳握住藏在背后的重剑,随时准备奋力一搏。
“才三天不见,小少爷就长本事了,果然是刮目相看啊~”黑暗中那人曼声冷笑。
另一个声音立刻哼道:“废话那么多,你要人皮,也得等这小子交代了那群东都狗的去处再扒!”
“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叶昙瘪瘪嘴,将手中剑握得愈紧,想了一想,恨恨补道:“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们!”
“哎呀,小少爷原来被扔了啊。莫不是嫌你没用尽添麻烦呢吧!”黑暗里一阵轻浮调笑,终于现出个人形来看。
那是个身着红纱的女人,遮着面看不清容貌,只见得一双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十分邪魅。这女人身上穿戴甚是诡异,肩上披的,腰上挂的,乍看之下似是上等皮具,细细瞧来竟全是人皮!
“我才没有被……被扔呢!”叶昙嘴硬顶上一句,忽的想起入夜临别时沈默对他的叮嘱。说什么叫他照顾自己别落单,眨眼就把他一个扔在这里是什么意思……难道真把自己当孩子耍?!
“叶小公子,你一个富家子弟,何必受这个委屈?我看你还是乖乖听话,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回头我们得了玄晶剑向主人邀功,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另一人许是觉得叶昙无害,便也从暗影角落走出来,却是个一袭黑衣的瘦高个子,也蒙着面,之露出两个眼珠子。
叶昙当初靠墙而站是怕黑暗中被敌手背后偷袭,而今被两个强敌堵得退无可退,心中却是一股傲气不肯屈服,兀自仗剑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那瘦高男人见他不应声便冷笑一声,抬手一掌劈过去。
也不知这人使得什么功夫,叶昙只觉一股气劲将自己向半空抓上去,又重重向外摔出去,连挣扎都没能挣扎一下,就头晕眼花的摔在了地上。
浑身骨头都痛得断了一半。叶昙扑腾了两下才勉强找回视线,见自己已被从屋里扔到了院子里。那一男一女两人缓步走上他跟前,男人一把拎住他前襟将他拉扯起来。
红衣女子皱着眉道:“你轻点,这么快弄死了还怎么问话?”
“你是心疼你的人皮帽子吧。”男人冷笑,“用不着弄死他,我也有的是办法叫他开口。”话音未落,眼也不眨就抓住叶昙左手小拇指往后一掰。
叶昙立时惨叫一声。
如今才真懂得什么叫十指连心,这辈子没这么疼过。
“不急,你还剩九根手指,可以慢慢想清楚你该说什么。”瘦高男人,从腰间摸出一根细长线香点燃了,插在叶昙眼前,“不过我耐心不怎么好。”
……不能就这么等死,无论如何也要奋力一搏!
叶昙疼得两眼发黑,却不肯松开右手轻剑,强行催动剑意,猛地跃起,就是一招平湖断月。
那男人并未意料这藏剑少年竟还有胆气和毅力还手,不防备被叶昙闪身越过,惊起旋身一掌劈下。
但叶昙已回身黄龙吐翠躲开,紧接着便是梦泉虎跑。
藏剑山庄轻重剑两大绝学之一便是这一招梦泉虎跑。
只见叶昙身形如影,极快地在一方小院落中闪动跳跃,如化剑气,凌厉剑风将两名敌手逼得不得不抬手回护步步后退,周身多处皆被剑气划出血痕。
“小少爷有点意思!”红衣女子大笑起来,凌空后跳避开叶昙剑锋,一甩长袖从袖笼中抛出一根银锁,径直超叶昙面门砸去。
叶昙侧身躲避,却见那瘦高男人似早已预料到他动作,一双铁掌正正在斜侧里等着他。
想要全身而退似已不能了。
叶昙双脚用力一撑,向后仰倒,勉强拧转方向险险躲开一记,却控制不住地摔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
一方是初出江湖的稚嫩少年,另一方却是老辣杀手,实力悬殊毕竟太大。
那瘦高男子连续几张追过去,一把便扼住叶昙咽喉将他按在地上。
“这么不长教训的坏孩子,姐姐想心疼你也不能了。等你身上这些小细骨头一寸一寸全碎了,总该知道学乖!”红衣女子“啧啧”摇着头使了个眼色,男子已抓住叶昙左手,就要发力。
一瞬间,叶昙心里涌起无边恐惧,满心里还是混沌的,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沈默他们忽然就扔下他跑掉了,连师叔也不要他了,苦得似要满溢出来,不由长声嘶吼。
眼看那藕段一般的手腕就要折在那里,忽然黑夜里一道剑光起。斜刺里杀出来的藏剑公子方出手剑已落,将那一双乌黑铁掌齐齐没根斩断,一身金灿灿华服犹如夜幕星辰,恰映着矫健身姿。
这一出手,竟是全无声息,无人知他从何处来,又是几时动的手。
被废去双手的男人震惊已极,竟是愕然呆在当场瞪大眼盯着自己木桩般往外喷血的手腕。
那红衣女子回过神来,竟也不逃,反而尖喝一声,就出手向铸剑师后背袭去。
“三师叔小心!”才死里逃生的叶昙忍不住大呼。
但叶浅竟连头也未回,只反手将剑一划。
三尺青峰一耀,不多不少正正点在红衣女子咽喉一寸。
与此同时,一杆银枪从红衣女子肩头穿刺而过,稍往后一钩再用力一送。红衣女子惨叫一声,整个人被牢牢钉在地面,再也动弹不得。
叶昙瞪大眼越过红衣女人匍匐地面的身体,对上了沈默神情复杂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