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会没命的。”
“我身体还不错的,我不会有事的。”
“……”
“阿真,不疑是我们的孩子,我很爱他。”
“……我知道。”我也爱他。
很爱很爱。
“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不会让他有事的。”
“……”
他如此决绝,我默然,缓缓地放开了他的手。
见我不再阻拦,张良划破了手腕。鲜血自刀口处蜿蜒而下,流进了白色的小碗里。不一会儿,就盛了小半碗。
“够了。”
我赶紧拿出绷带,拉过他的手腕,替他将伤口严严实实地绑了起来。
“阿真,不用绑这么多圈的。”
“绑紧一点,然后就不会流血了。”我不理他,继续绑着,一圈又一圈。
“明天……还是要用的。”
我顿住了手。
明天。
明天……还要用。
——如果明天永远不会到来,该有多好。
张良将小半碗血喂进了不疑的嘴里,还好不疑没有了味觉,不嫌血腥味,很乖地喝完了。这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我忽然起身,鼓起腮帮子吹灭了灯。
内室里又是一片黑暗。
“阿真,怎么了?”张良疑惑地问道。
“嗯,让我们陪一陪不疑吧,他现在看到的都是黑黑的,我怕他会怕,我们就这样陪陪他,好不好?”
真的,我小时候被关在暗室里,看不到光也会怕,会很怕很怕,那个时候就盼着墨鸦来接我离开。不疑他比我那时还小,他一定也很怕。
一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
良久,我听到张良轻声说道:“不疑不会怕。”
“嗯?”
“不疑他是男子汉。”张良顿了顿,又道,“他长大了要保护他的娘亲,他怎么可以怕?”
范曾突袭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我幽幽转醒,看了看身边的不疑,他还在熟睡,小脸红扑扑的,已经有了血色,较之几天前鲜艳红润了很多。
我瞧着他安静的睡颜,心中平静了不少。
“阿真。”
门外传来了龙且的声音,我应声道:“你回来了?”
“嗯。”他推门进来,满脸疲惫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看着我和不疑,几次欲言又止,半天才道,“阿真,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我看着他瘦削的面容,最近又憔悴了不少,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该我们要更加年轻生动。
“这次我跑遍了整个淮阴,但还是没能访到名医。”龙且的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马上又握着我的手,定定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听别人说——”
“小且且。”我打断了他的话,直视着他的眼睛。
在这双红色的眼眸里,我看到了太多的情绪。白凤的叮嘱,我不是没有记住,我只是,不想瞒着他。
他并不需要再四处奔波,每日操劳,我也不想看他再辛苦下去。
我说:“小且且,他来了。”
龙且怔住了,握着我的手却有些不知所措,很久才反应过来,轻声问道:“张良么?”
“嗯。”我点了点头。
他的表情柔软了下来,也落寞许多,点头道:“是他的话,不疑应该能快点好起来……不疑好起来,阿真就不用担心了。”
“……张良现在在内室里。”我低下头,手指轻轻抚上不疑安静的睡颜,“这件事情,只有白凤和吟雪知道。白凤去为不疑找药了,暂时可能不回来。”
“我明白。”龙且轻声道,“我会保密。范师傅和项王那边,我会想办法隐瞒的。”
“小且且。”我的头埋的更低,声音也沉了下来,“……谢谢你。”
“阿真,我明白的。张良不只是汉营的人,他也是不疑的亲生父亲。”龙且顿了顿,又道,“而且他是世上唯一可以救不疑的人。”
“小且且,谢谢你。”我将话重复了一遍。
“阿真?”
“谢谢你一直待不疑这么好。”
“……我待阿真不好吗?”
“很好,你待我很好。”
“那阿真喜欢我吗?”
我最怕龙且问我这个问题,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回答过他。
他只停了一会儿,随即又道:“没关系,阿真以后再回答吧。我可以等。”
他总是说可以等,可以等,似乎是可以等很久。只要我没有回答,他就会一直等下去。
“龙且,谢谢你。”我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我还是比较喜欢阿真叫我‘小且且’。”龙且抱起熟睡中的不疑,往内室走去,走了两步又顿住了脚,声音有些愉悦,“阿真不用担心,我不会对那只血牛做什么的。”
那只血牛?他竟然把张良形容成血牛?
罢了,我要是跟他理论这些,估计会把自己气死。我起了身,穿上衣服,吟雪这时刚好叩门进来,哈欠连连道:“公子,你睡的可好?”
“尚可。”
“还尚可?我看公子你一定睡得和猪崽一样。”吟雪放下手里的铜盆,揉了揉眼睛,道,“龙将军在门外已经站了很久了,天亮了才敢叫你,怕打扰了你的美梦。”
“你为什么不叫我?外面不冷吗?”
“冷啊,所以龙将军让我陪他堆了一夜的雪人,堆着堆着就不冷了。”
“……”
“公子,你别站着了,赶紧来洗脸吧。”
吟雪说着递了方雪白的帕子给我,我浸了水后仔细地洗了脸,然后说道:“吟雪,你去再打两盆水来。”
“知道了。公子你的早点,我过一会儿给你拿过来。”
“不用了。”我提高了音量,道,“我去厨房还有点别的事,你注意不要让别人进来打扰了将军,他正在内室里休息。”
这话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刚进门的锦瑟听到。
“嗯。”吟雪点了点头,扬起脸看着锦瑟,“将军在内室休息,谁也不许打扰。”
“奴婢不敢。”锦瑟声音柔柔地说道。
我和吟雪皆是一愣,随即又面面相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锦瑟如此对我们生疏远离,而且吟雪似乎还成了她的上司,职位高到她需要称自己为“奴婢”。
吟雪砸了砸舌头,扭过了头,我没说话,对着锦瑟点了点头,然后去了厨房。
由于常常会有人受伤,司马府的厨房一半是做吃食,一半是熬药。这里还是挺多药材的,这些年我大概也通晓了一些药理知识,自己尝试着搭配了一些,亲自给张良熬了一碗补血的良药。
……嗯,色泽是有点不过关,我尝了一口,味道,咳……差强人意。
我端着熬好的药回到房间,却发现吟雪神情慌张地站在里面。
“吟雪,你怎么了?”
“公子,大事不好了!”吟雪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我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范曾师傅来了,他说要看看龙将军和小公子,我说龙将军和小公子在内室休息,不便打扰,他说他非常挂念小公子的病,就……就——”
“他进去了?”
“公子,这可怎么办?”吟雪焦急地点了点头。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随即也往内室走去。
如果让范曾发现了张良,我们几个人纵使有三张嘴,也难以说清。
在我忐忑不安地走进门时,我发现了有些诡异的一幕。
范曾站在床榻边,手扶额头,无奈地叹气道:“小龙,你到底出不出来?”
再往床榻上看去,厚厚的被子上,是正在睡觉的不疑,被子下面……应该是龙且和张良了。不过这床榻真的很小,我和龙且并排睡都会嫌小,他们两个是如何在这窄小的床榻上面,那个那个和平共处的?
难道张良的大腿不是搁在龙且的腰上,而龙且的胳膊不是砸在张良的脸上?
“阿真,你和小龙到底怎么了?他怎么死活不愿意出这个被窝?”范曾见我过来,赶忙问道。
我笑道:“小且且这是高兴坏了。不疑的病有救了,所以小且且他兴奋地把自己给裹了起来,要独自占有这个喜悦。”
“原来如此。”范曾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刚要转过头,“不对啊,他这独自占有喜悦就钻被窝里?这样喜悦就能独自占有了?”
“范先生有所不知,小且且昨夜贪玩,为了庆祝不疑康复有望,在小院里堆了很多雪人,以至于感染了伤寒。小且且不肯喝药,便将自己捂在被子里,说是出了汗就好了,不必喝药了。”我端着药往床榻边走过去,然后俯下身子又道,“乖啦,小且且,快点把药喝了,喝了就不会不舒服了。”
“可是很苦啊。”龙且躲在被窝里闷闷地说道。
“良药苦口,小且且要听话。”我佯装劝诫说教。
“小龙,你都这么大了,儿子都有了,你竟然还怕苦,实在是——”范曾无语了很久,憋出一句,“丢了楚国男儿的脸。”
“范师傅,你不要在这里说我,你自己也很怕苦的,你以前不是把药倒掉就是拼命加糖,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龙且从被窝里探出脑袋,表情阴森地看着范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