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作为他的娘亲,难道你连这种事都没有注意吗?”
“……很抱歉。”我艰难地开口道。
“你不需要跟我说抱歉。”虞姬掀开了不疑的衣服,在右小腿的位置发现了一只若隐若现的黑色蜘蛛印记,“这是——”
“这是罗网的印记吗?”
“不可能,不疑怎么会加入罗网?”
“食父之蛊。”虞姬替不疑穿好衣服,冷冷道,“是谁如此狠毒,竟然对一个小孩下了这种蛊?”
“虞姬,这食父蛊是?”
“龙将军,只怕是有人想要你的命,才对不疑下了这样的蛊。”虞姬轻叹了一口气,道,“中了此蛊,会慢慢丧失五感。解此蛊,需用其父的鲜血连续喂食七七四十九天方可有痊愈的可能,但如若中断一天,前功尽弃。”
虞姬的话像是一盆冰水,从头往下,将我彻彻底底地浇到绝望。
其父的鲜血,连续喂食七七四十九天,也只是有治愈的可能。
仅仅是可能。
我侧过脸,平静地看向窗外。
又是冬天了。
素白一片的景色充满迷茫,凄清的冬日里寂静无声,只有枝头上的雪花偶尔落在地上的声音。不多会儿,雪停了,隐去了多日的阳光,以它浅淡的光线照耀着大地,雪花泛起晶莹的光芒,点点闪烁。
慢慢的,眼前就模糊了。
龙且伸手替我擦去眼角的泪水,我看清他的容颜,苍白的脸上挂着极其勉强的笑容,他轻声道:“阿真,你放心,宝贝乖儿子不会有事的。”
我心头一痛,附和着他的话:“不疑不会有事的。”
“乖儿子会平平安安的。”
“嗯……平平安安!”
“不疑他会长成一个像我一样的将军,英勇善战,我还要教他兵法和枪法呢,对不对,阿真?……阿真,你不要哭呐……”
“小且且。”我抱住龙且的肩膀,喃喃道,“可是我们怎么救不疑呢?”
“一定会有办法的,宝贝儿子一定没事的。”龙且反手抱住我,轻声安慰道。
“夫人放心啦,小龙将军的身体还不错,撑个四十九天没事的,小小龙一定没问题的,很快就活蹦乱跳了。”钟离昧故作轻松地说道,眼底却是一片担忧之色。
“事不宜迟,龙将军,你必须马上就替不疑治疗。”虞姬催促道,“拖延一天,不疑的安危就多了一份威胁。”
“小龙将军,你快点救救小小龙吧。”
“我……”龙且惨白了一张脸,张了张嘴,却还是沉默了下去。
“小龙将军!”
钟离昧急了,还想要说些什么,白凤抢先道:“是不是食父蛊还不一定,你瞎嚷嚷什么?”
“我确定这是食父蛊,不会有错。”虞姬冷冷地看了白凤一眼,“你的怀疑只会拖延不疑的病情。”
“龙将军虽然是武将,但这种以血解蛊的方式对他的身体也有很大的损害,七七四十九天,怕是不妥,难道没有别的方法了吗?”颜路开口问道。
虞姬替不疑盖上棉被,轻叹道:“这是有人要置龙将军于死地才下的毒蛊,如果发现的早的话,只需几天就可以解蛊了,可是现在太晚了,不疑已经丧失了听觉和视觉,如果再拖下去,生命都会受到威胁。”
“究竟是谁对小小龙下这种蛊,被我钟离昧抓到了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钟离昧愤愤地骂道。
我放开龙且的手,慢慢地走向了我的不疑。我将他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然后轻声道:“将军,你先送虞姬和钟将军回去,然后将二师公和白凤安顿一下吧,我想和不疑静一静,一会儿就好。”
“阿真。”龙且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缓缓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嗯。”我点点头,唇角扯出一抹笑。
我想这表情一定比哭还难看。
颜路和白凤也离开了房间,锦瑟也带走了欲言又止的吟雪。
屋内只剩了我和不疑两人。
他还太小,身上穿着那日张良送来的小衣裳,喜气洋洋。
作为一个妻子,我不合格。作为一个娘亲,我仍然不合格。
虞姬说这蛊不是一天种下的,而我竟然今天才在白凤的提醒下发现。我甚至不敢想象,若是白凤不出现,我是不是就已经失去了这个孩子。
食父之蛊?
我去哪里找张良?我又以什么资格去要求他一定要救不疑呢?七七四十九天的新鲜血液,一天不能中断!还仅仅是可能治愈。
为什么不是食母之蛊呢?
为什么中蛊的是不疑呢?
我将脸贴着不疑的小脸,轻声道:“娘亲一定会想办法救不疑的,不疑一定要坚强呐。”
不疑的嘴唇动了动,我听他小声说,娘亲。
“不疑,你刚才叫我什么?”
“娘亲。”
“不疑会说话了,我的不疑会说话了!”
是啊,不疑已经快一岁了,是到了会说话的年纪了。
不疑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轻声地重复着那一声,娘亲。
刚从心底升腾起的喜悦之情,在看到他无神的眼睛的那一刻,又被绝望之感彻底淹没。
食父之蛊。
他中了这种要命的蛊!
难道我能绑了张良来救不疑吗?七七四十九天的新鲜血液,也就意味着张良有相当一段长的时间不能离开不疑,楚汉正处于水火不相容的阶段,这无疑是要他的命。
况且,以张良的身体,真的能撑到四十九天吗?
我叹了口气,抱紧了不疑。
这个孩子,来的意外,却是这世上唯一与我血脉相连的人,他陪了我一年。
夕阳落下了。
我跟不疑讲着窗外的飞鸟,讲着夜晚天上会有的星星,讲着冬天过去之后就会是开满桃花的春天。不疑没有任何反应,他看不见,也听不到,只是时不时重复一声,娘亲。
我的心更痛,连呼吸都觉得难受起来。
“阿真。”
龙且回来了,肩上落了一层雪花,右手则握着一枝花。
是红色的秋海棠。
“送给卿卿阿真的。”龙且将秋海棠递到了我的手里,然后抱起了不疑,“不疑,来爹爹亲一下。”
他做着我刚才做过的动作,用脸轻轻地贴着不疑的小脸。
“不疑,爹爹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他也这么说。
我也这么说。
但我们也心知肚明,我们做出的承诺,都只是为了安慰自己和对方。
窗外,夕阳温柔地替白雪铺上了一层绚烂的光芒,美不胜收。
风已经停了。
我看到手里的秋海棠,花形多姿,花瓣娇嫩,颜色像火焰一样明媚热情。
……生命原来如此芬芳。
解蛊初期
夜色寂寥。
纯白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给地面染上一层洁白的光晕。屋外是茫茫的白雪,两两相映。
我从屋里推门出来,想去给不疑热羊奶,刚走出去,就顿住了脚步。
白凤双手环胸,立于前方,肩上的白羽随风飘飞。
他的身后,站着另外一个人,穿着一身夜行衣。
那人的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长,他伸出素白修长的手,缓缓摘下了帽子。
借着月色的光芒,我看清楚他的脸。
那双墨色的黑眸,清净如水。
再熟悉不过了。
他几步走过来,站在我的面前,脸上漾出清清浅浅的笑容。
……是月光太亮了,整个世界好像都豁然开朗。
“阿真,好久不见。”
鼻子一酸,我差点落下泪来。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已经有一年不见了。
去年的那场大雪还没停,他已经走了。
今年的大雪也还没有停,他又回来了。
“阿真,我想看看不疑。”他轻声道。
冷风吹过我的脸颊,一股冰凉的湿意弥漫,我伸手抹了抹,已经满脸是泪。
“阿真,你不要哭……不疑一定会没事的。”张良递上一块锦帕,轻声安慰道,“你放心,不管会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让他有事的。”
“……那若是以生命为代价呢?”
“无妨。”
“……”
以命换命。
多年以前,有一个人,用自己的健康和生命为代价,换我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
如果不是我,他现在一定会活得很好。
“还不一定会死,你们先别相互做作,我都看不下去了。”一旁站了很久的白凤冷冷地看着我们,冰蓝色眼眸里,一半是嘲讽,一半是担忧。
良久,白凤又道:“姬真,作茧自缚的滋味如何?”
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锦帕。
质地优良,做工上乘,只是上面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真”字,突兀又难看。
“——白凤,你把我送给你的东西,又转送给了别人,有意思吗?”
这块锦帕我当然认识,是我年少时的作品。
当时我自信心简直爆棚,横看竖看,怎么看都觉得好看,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开创了一种新的绣法。现在却觉得十分难看,连将它拿在手里,都是一种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