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哥,你哥哥——该不会是——”我突然想起来我曾经落难在楚国时,去龙且家偷包子吃时遇到的那个嚣张小屁孩和那个青年,那个青年应该是龙且的哥哥,那难道那个嚣张小屁孩就是现在的——西楚大霸王项羽?
不得了的逆袭呐。
“阿真见过哥哥的。”龙且笑道,“哥哥他说阿真你很可爱。”
“可爱?”活见鬼了,觉得我可爱!那他干嘛追杀我,害我不得不钻进了龙且的浴桶里,这真是一个悲伤的黑历史。
“哥哥是个很好的人。”
“……”没看出来。
“他和我,还有项王,我们有着共同的梦想。”龙且顿了顿,直视着张良,眼神冷冽,“那就是兴复楚国,永远保卫我们的家园,不让那些乱臣贼子有任何机会。”
张良默然不语,直到龙且走后,他才轻声道:“阿真,龙将军他……很像阿元。”
“张元?”
龙且比他帅多了吧。张良你不要再美化自家兄弟了。
“阿元他若是还活着,也是和他一般大小的年纪。”
“……”
“阿真,阿元一直想亲口和你说声对不起。”
“……不必了。”他人都已经死了= =
“阿元始终心里有愧,他当初……阿真,你能原谅他吗?”
“……我很抱歉。”我转过身去,缓缓道,“他需要道歉的人,也许是晚歌,因为我活得好好的,而他已经死了。”
张良不再吭声,我想了想,又道:“他们两个现在都在地下了,或许,或许早就冰释前嫌了,你这个做大哥的,怎么这么容易操心?”
“……阿真说的也是。”
“喂,张良。”
“嗯?”
“不疑好了之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如果你很想念不疑,我会让吟雪带他去见你。”
“为什么?”
“……我看到你,就忘了自己是龙且的妻子了。”我仰起脸,看着漆黑的屋顶,喃喃道,“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我不能再对不起龙且了。”
“阿真,我们还是可以见面的。”
“……”
“……也别忘了你是儒家的学生,而我是你的三师公。”
……三师公。
对哦。
他是我的三师公。
他只是我的三师公。
如此,甚好。
番外六 风霜渐染(二)
某年某月某日,万里晴空。
桑海。
“爹爹,那是什么啊?”年幼的青衫孩童牵着儒裳男子的手,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指着不远处的红色花轿。
男子微微一笑,轻声道:“那是花轿。”
“花轿?那里面是什么?”
“是新娘。”
“新娘又是什么?那个骑白色大马的人看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骑白马的是新郎,他和花轿里的新娘,今天就要结为夫妻了。”
“夫妻?”
“就像爹爹和娘亲一样,因为我们结为了夫妻,所以才有了你。”对于孩童一连串的问题,男子依然耐着性子认真地回答道。
“爹爹是和娘亲成亲之后才有了我吗?”
“嗯。”
“那不疑哥哥呢?他是爹爹的孩子吗?”
“不疑哥哥当然是爹爹的孩子。”
“那为什么爹爹是和娘亲成亲后才有辟疆的呢?不疑哥哥是哪来的?”
闻言,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然而孩童却并没有注意到他父亲的情绪变化,仍然兴高采烈地说道:“白凤干爹说你和别人成过亲,这是真的吗?”
他不再回答孩童的问题,蹲下身子,轻声道:“辟疆,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什么?”
“也许你现在听不懂,但你以后一定会懂。”
有关成亲。
张良愿意娶淑子,但没有娶成,关于那天的事情,他并不愿意多去回忆。他坚持退了亲事,独自在屋内看了一夜的书,等到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他好像真的都忘了。
日子变得平平淡淡,倒也安然,他只是在抬头看到窗外的流云时,偶尔会莫名地怔住。
在心中出现惆怅的情绪之前,他会低头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卷。
后来,秦国的军马踏遍了整个新郑,城墙上飘起了秦国的军旗。
他的韩国,亡了。
祖父张开弟自国破之日起就染上了重病,不久含恨离开了人世。父亲张平也是遭受到了无情的打击,从此一蹶不振,贵族世家张家终于没落。张开弟连任韩国三朝宰相,张平亦继任韩国二朝的宰相。然而到了他的时代,什么都没了。他想起了他和韩非卫庄共同的梦想,心里是刀割一样的疼痛。
他们都曾坚定不移地相信,一定能共创一个最强大的韩国,不再是别国俎上的鱼肉。
——少年都这样。
他们有满腔的热血,有勇气,有才华,有抱负,却生不逢时,身不由己。
那一日,他在小院的桃花树下看书,暖风吹的很舒服,他竟然倒头睡着了——或许是他也真的太累了。恍恍惚惚间他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
都是旧的事,旧的人。
梦的尽头,他看到她在笑,她轻咳一声,道:“张小美人,你别哭。我们一定会有一个更好的韩国的。”
他睁开眼睛,面前空无一人。
他伸手摸了摸脸,他以为会是满脸泪水,却什么都没有。
抬头,桃花已经落尽了。
他离开韩国,回小圣贤庄,路过昔日歌舞升平的韩王宫,看到的是一片废墟。
他没有多看,也没有回头。他知道,国仇家恨,一定会报。
迟早。
墨家机关城沦陷时,他目睹了燕丹手臂上的六魂恐咒,极其可怖。他面色平静,内心却不能平静。他想起了知己韩非。
韩非客死异乡,也是中了六魂恐咒,死在了冰冷的监牢里,甚至连尸骨无法运回故国入土为安。
反秦,难如登天。
但他从来没有动摇过这个信念。
失去的,总有一天,要亲手夺回来。
全部。
自他知道姬真并没死的时候,他并没有去找她。他现在有很多事要做,但他的未来里,必然会有她。这份情感并不是后知后觉,而是被自己一直刻意忽略。那样性格乖张的她,由小姑娘长成少女,近六年之久,始终吊儿郎当却温柔认真地跟在他的身后。他并不是心狠之人,也终究是接受了这份情意。
后来,他们又再遇在小圣贤庄。
起初,只是怀疑,而非肯定。因为名为子真的少年,神情与姬真过于相似……只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很陌生。
子真倚在树下晒着太阳,嘴里还叼着一根野草。他甚至觉得,下一刻,那人就要吐掉嘴里的野草,对他笑嘻嘻道:“张小美人,好久不见。”
子真说的却是:“……三师公好。”
良久,他问道:“你叫子真?”
子真如同小鸡啄米似的使劲点了点头。
“子真。”他慢慢地走过来,语气里竟有一丝自己也觉得莫名的惆怅,“子真……这名字很好。”
这名字真的很好。
在他确定了子真就是姬真时,是在李斯造访小圣贤庄之后。罗网的医圣郑音,给他留下了他想要的答案。于是他知道了她失忆的事情,也知道了晚歌以命换命之事。
郑音说:“张先生,我真的很想用姬真的命,换回我哥哥的命,如果可以的话。”
他默然不语,后来的日子,他在小圣贤庄里待姬真愈来愈好。姬真忘了他,完完全全地忘了,但是她似乎这样活得才快乐。
他甚至希望她永远都活在失忆里。
记忆是痛苦的根源。国仇家恨,过去的点点滴滴,他记得就好。她失去了将军府和定岚阁,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姬无夜,失去了伴她多年的墨鸦晚歌白凤,失去了他对她的承诺。
她除了还有一条命,已经一无所有,更悲哀的是,这条命还是另外一个人的。
他怕她想起这些事的时候,会崩溃在记忆的深渊里,彻底失去快乐。
白凤的凌厉逼人,他无言以对,幸而她依然选择站在他这一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选择坚定不移地与他一个鼻孔出气的姬小霸王……回来了。
尽管他们这一对,彻头彻尾,从来不相配。
她让他讲韩国的往事,他说,好呀。
在心底重复一遍那些心酸的故国旧事,讲出来的话却大不相同。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韩王的寿辰上?”
“你是将军之女。”
“那你呢?”
“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韩国的相国。”
“那我们岂不是门当户对?”姬真来了精神,继续问道:“你有没有对我一见钟情啊?”
他当然没有对她一见钟情了,但是见她眯起了眼睛,也不得不缓慢地点了点头。
“本公子果然人见人爱……那相国之子有没有来我家提亲啊?娶你心心念念的将军之女。”
“……嗯。”他的笑容愈发落寞起来。
“那我们为什么没有成亲?……是我看不上你吗?我想大概也是这种结果……听说你有过一次失败的成亲经历,讲来听听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