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瑶开始不同意,耗费精力不说,考驾照又要额外投资,她认为产出比不高。宣承却极为坚持,“公交我都不放心更别说走了,你还不相信这世上就是有意外?”
因为毫无征兆地失去过,对于所拥有的一切都更加珍惜。
与其说图个便利,井瑶同意更是为让他安心。
练习时间通常在晚饭后,地点是城郊某停车场,工具为宣承那辆手动挡二手车。由挂挡起步开始,井瑶一点点与这个机械大玩具熟悉。宣承极为严厉,倒车进车位不是压线就是停歪,他不吼也不嚷,站在一旁甩两个字“再来”。练到最后井瑶双手合十对方向盘祷告,“拜托你大人有大量配合配合”。过程枯燥单调,每日交规背到头大,做梦都是自己打完哈欠怼树上人仰马翻,然而一门技能的掌握也不外乎熟能生巧。她以最快课时顺利通过考试,可惜成功喜悦无人分享——宣承在外省执行任务。
他回来已是两周后。那晚井瑶班里同学过生日,百公里外鸟不拉屎的乡村别墅,一众年轻人玩得嗨按住她不许出门。隔天有兼职,井瑶想走又不好折煞气氛,一筹莫展时宣承发来消息问在哪儿。
“你回来了!”井瑶归心似箭,未等答复赶忙跟一条定位,配以文字,“我在同学生日会走不了。救场如救火,拜托。”
“等着。”宣承发来两个字。
两个小时后,他穿迷彩服出现在别墅门口。就像很多年前走进高中教室替她解围,棕发碧眼的外国同学将她推出门,开玩笑催促,“走吧走吧,亚洲队长都追到这里来了。”
其实很多人知道宣承的存在,他在他们口中有奇奇怪怪的身份——园丁、黑骑士、守护者、私人保镖、贴身侍卫,一帮学语言的家伙,你永远猜不出下次又会被安上什么头衔。
“羡慕吗?”井瑶笑着回话,在一片嬉笑声中挽住宣承的胳膊,作势将头靠上他肩膀。
“瑶,挑衅后果严重。”大家见状更是来劲,有人装出打电话的样子,“管家,我现在要见到我的银行护卫队,立刻,马上。”
井瑶和大家一同笑起来。宣承略带嫌弃把她头推开,井瑶整个人又贴上去,手抓得更紧,旁边同学笑得欢快,“瑶,你现在像软体动物。”
宣承无奈,祝福过寿星又与众人道别,这才在一片笑声中以一拖一的架势远离喧嚣。
井瑶要展示车技,四下无人的乡间小路,她学他单手搓方向盘,可到底是菜鸟,耍帅的结果是还没上主路车熄火两次。宣承连拖带拽把人从驾驶位拉下来,啧啧摇头,“没学会走就想跑,几斤几两不知道?”
井瑶嘴硬,“我平时开都稳得很。”
“稳?”宣承踹踹轮胎,“你停车这轱辘没一回打正的,毛病。”
“教练都不管就你事多。”井瑶嘀咕,打开副驾门气鼓鼓坐进去。
“安全带。”宣承提示。
井瑶噘着嘴系好,“行,你以后别坐我的车。”
宣承被气笑,逗她,“你是不是得先有辆车?”
她尚未毕业,兼职那点工资勉强够房租和日常开销,就连这破二手也是人家宣承的独家资产。被戳中痛处,井瑶底气不足还嘴,“早晚的事。”
重新上路,宣承悠然自得单手搓着方向盘。窗外漆黑一片,森林、农田、房舍全都睡了。
“困就眯会,到了叫你。”宣承在静谧中开口。
导航显示回程需两小时。一来一回四小时,井瑶忽而感到抱歉——他是刚下任务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急急赶到她面前。可这样的夜里,这样封闭的两人空间里,没头没脑说对不起多生分啊。以后一定要做个技术一流的女司机,可以让你安心休息一梦到天明的那种。那时的她暗搓搓想。
第32章 有备而来 2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井瑶说声“坐吧”就放下包去卫生间,进门先洗手一向是她的习惯。
上次来光顾解决庄泽,来去匆匆并未细细观察,宣承这才发觉小小空间有扑面而来的熟悉感。靠窗绿植是一排水竹,放置于四五个整齐划一的透明方口花瓶中,竹子长势不同,像极热闹团聚的一大家子人。从前公寓小,窗口只放的下一颗,井瑶时时感叹它太孤单,现如今的它们有了伴,也算隔空完成心愿。懒人沙发是她一直想要的,有次去家居店硬生生坐半小时还是忍痛割爱,见她一直念叨宣承自作主张买回来却连箱都没开就被退货,井瑶颇为严肃地说一张沙发约等于一个月伙食费,不值。书柜上一排莎士比亚,这套书随她出国又回来,和所有者一样经历许久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终于安定。墙角有个支起的折叠矮桌,宜家制造,和从前那张同款不同色,想必一人食便在这里解决。眼前一切让他莫名恍惚,蓦得有种在两个时空游走的错觉,宣承收回视线,转身跟到卫生间。
井瑶正在擦手,透过镜子与他对视,说句“你也用这个擦”离开。
她神经大条,某些方面却强迫症似的规矩,比如擦手毛巾一定是灰色,比如洗面奶一定放在左手边。
井瑶喊话,“你吃饭了吗?”
“没。”他洗过手,重新走到客厅正中。厨房水池边出现头发扎起的纤瘦背影,毛衣袖子撸到肘上,水流声夹杂她的说话声,“那我煮两袋面。”
过去几年,南法小公寓,同样场景曾无数次上演。这时宣承多半靠在一旁与她说话,白天训练有个新兵被体罚,楼下贴了告示这周五会停水,下周公共假期去哪儿玩一圈。井瑶也会说自己的事,地缘政治老师超级严格上课都不允许去厕所,餐厅来了个土豪客人小费给上许多,食堂今天是意大利日肉酱千层好吃到爆。通常话未说完饭已做好,有时炒菜,有时面条,有时披萨,有时冰箱里有什么就加点辣酱炖一锅,卖相不好口感绝佳。井瑶也会命令他打下手,宣承言听计从,下厨不行,切菜洗碗他是行家。
井瑶决定去日本前曾与他商议,商议的意思是——宣承想也许自己说不她就会打消念头,可他最终没有这么做。去机场的路上他实在忍不住问她,“要呆多久?”
他与井鸥有罅隙,所以此前努力回避关于前去日本的一切问题,过多关心既像一种阻止,又像心胸狭窄的计较。
“咦?我没说吗?”井瑶皱眉,“先去五个月吧,之后再看。”
宣承点头,其他无需多嘱咐。
井瑶笑,“很快的,就当我也执行海外任务呗。”
他送她进关,在机场外抽了一支烟才往回走。头顶有飞机轰鸣驶过,面前临停处一辆车走另一辆立刻补位,行李箱滚动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切都在正常运转着,除了只身一人,原来等在原地是这样的滋味。
那段时间他大多留在驻地宿舍,隔几天会去趟公寓。有时煮袋方便面胡乱吃下,碗碟洗净放回原位;偶尔做次大扫除,拖地去尘,不愿动就顺便住一晚。井瑶回来过两次,厨艺大有长进,整个行李箱除去电脑和几本书尽是调料和零食,她开玩笑说我一走,某人肯定被打回马斯洛需求最底层了。
可她只能呆一周,宣承第一次发觉一周那么短,而分离却那么长。
他以为,那就是他们之间最长的分离。
后来她回来了,生活再次归回熟悉的模样。宣承只能想到一个字,甜。
像甘蔗,像蛋糕,像可乐,像奶油,像世上所有的糖被撒进每一个二十四小时,它们被时间烤化,融成一个又一个甜腻的日夜。
再后来他被派到亚马逊丛林给新兵做生存训练。三十人住进六张帐篷,全封闭模式只能靠无线电与驻地总部联络。一天从日出时分的二十公里负重跑开始,之后是移动射击、埋伏技巧、攀爬伏地机动性练习、随机分组对抗演练。是,每天都在对抗,对抗湿潮的气候,恼人的蚊虫,多样的野生物种,同时也对抗着在此之前无论是何背景的那个自己。宣承常给新兵训话,必须忘掉自己,在这里你有且只有一个身份。早在加入军团第一天他就懂得这才是最重要的功课,这一课不过,日后就会被扔进沼泽,越陷越深。
因为每一天都和从前的日子天差地别,留恋是压在身上的沙袋,只有生硬甩掉才能正视眼下的一切。
训练期过半某次午休时,宣承小腿被蛇咬了一口,隔一层布料留下针孔大小两个咬痕。随行经验丰富的老兵当即汇报给总部,宣承让队友去医务包找来一次性注射器自行吸取排毒,然而还没怎么使劲,眼前开始发黑。他被送到当地医院,整整昏迷三天三夜。
醒来时四下无人,口干舌燥的感受远超过劫后余生的庆幸。他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下可在生存训练中做了自救示范。
每次出任务都与风险相伴,次数多了反倒没了心理负担,好像活着是天意,反之亦然。
医生进来,检查过伤口问他,“要不要给家人打个电话?”
求生欲在这时姗姗来迟,他想到井瑶心口忽的一阵紧,万幸没有出差错。
庆幸于活着,与其说出于对生命的珍视,不如说他舍不得留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