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里热热的,很快有什么东西就从眼眶里落了出来,一滴两滴的染湿了被褥。
李寻欢一睁眼就看到流着眼泪的饴糖,怔了怔,他伸出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轻声道:“这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饴糖摇了摇头,往前凑近,将自己的脸埋入李寻欢的胸前。她不说话,只是觉得难受,忆起过往之后,好像更加难受了。明明没心,明明全身都疼得要命,怎么就偏难受呢?饴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感觉。
手环住饴糖,李寻欢轻声道:“我们回来了。”
饴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控制不住自己想哭的谷欠望。
胸前的衣裳很快就被饴糖的眼泪浸湿,他好笑道:“都是当娘的人,怎么哭起来跟个孩子一般?别哭了,我不是在这里吗?”饴糖很少会哭,起码目前为止她哭的次数五根指头都数得过来。
如今,她哭了,不发出一声呜咽,只是蒙头流着泪。
李寻欢柔声道:“饴糖,别哭了,我在这里。”
饴糖抓紧他的衣服,突然抬起头看着他道:“小李子,我活得比你长。”
李寻欢一怔,半晌,才回神道:“我知道。”
眼眶红得跟兔子似的,饴糖哽咽道:“你死了,我也还活着。”
李寻欢点了点她的鼻子,道:“到时候可别琵琶别抱了。”
饴糖道:“我来找你,可好?”
李寻欢笑道:“好啊,到时候饴糖来找我,把我当成童养夫婿养在身边,待到长大又能在一起了。”
饴糖眨眨眼,眼泪又哗啦啦落下,道:“别把我说得跟老牛吃嫩草似的。”
李寻欢捏了捏她的脸,道:“难道不是吗?”
饴糖瞪着他,良久,呐呐道:“好吧,我的确老牛吃嫩草。”她都一千不止了,李寻欢也不过三十几岁,论年纪她的确是一条老牛,而李寻欢是棵嫩得不能在嫩的草。
李寻欢的手指轻轻拂过饴糖的眼睑,语声温柔,道:“别哭了,瞧把眼睛都哭得红通通的,活像个兔子似的。”
饴糖吸了吸鼻子,更加往李寻欢怀里钻。
闭上红肿的眼,饴糖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次,她没再做梦。
等饴糖再次醒来时,灵福馆里里外外都是喜气洋洋的。
至于罪魁祸首的展云则在回来的当天就被灵福馆的人给捆绑一团扔到柴房去了。不过,一个了不得的魔金丹期修士被一群灵物给收拾妥帖,也真是难为了展云。他回来后任由捆绑,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就被丢去柴房,其中缘由只有他自己知道。
虚清去过柴房数次,问过展云一些话,可无论他问什么,展云都是只字不提。每每如此,虚清都是无奈的,他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知道他们当时去了哪里罢了,仅仅如此。
展云不说也是为了虚清好,过去的早已过去,何必还要回头去看,执着到现在呢?有时候,展云希望虚清能够忘却前尘,可这些东西哪是说忘就能忘的?
阳光刺目,起身推窗,注目天空,饴糖发现没回来的几天,灵福馆其实运作得很好。有柳翁,有贾汕,有红雅和白蕊他们在,灵福馆开个几辈子都行。可饴糖也知道,他们终归不可能将灵福馆开个几辈子的,起码过个十多年,他们这些所谓的老人也该让‘新’的人来接替他们的了。
灵福馆阔别九年又要办喜事了,这次是办阿飞和红绫的。关于阿飞这孩子,灵福馆的熟客们只知道灵福馆的当家饴糖有两个儿子,至于谁跟谁,毕竟就小时候见过。后来,他们俩中一个送去青云观修仙,一个跑出去游历去了,以至于他们长大后的模样反倒没人知道。
因此,阿飞娶红绫这事,倒也没多奇怪,反正没人认得出阿飞来。
红绫嫁人是喜事,不过对灵福馆的其他人来说没差,又不是嫁去其他地方,嫁来嫁去的还不都嫁在灵福馆。
饴糖趴在窗前,看着大家忙进忙出的,忍不住对身后在案几上写字的李寻欢道:“看到现在这场景,有点想起我们当日成婚的情景了。”
放下手中之笔,李寻欢抬起头朝她看过来。“阿飞和红绫的婚事,忙碌些倒是应该的。不过……”说着,语声微顿,他离开案几,从后走了过来。“你不去帮衬些,好吗?”
饴糖无精打采道:“我想帮忙,还不给我帮呢。”她倒是想帮忙,却被大家给反对了。其中反对声最严重的就是阿飞。“那孩子估计是怕我给他使绊子,在婚礼上。”说着说着,饴糖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李寻欢伸手抚着她的发,道:“谁让你没事总喜欢找些花头折腾阿飞。”
饴糖道:“那是给他历练啊!男孩子,总是需要一些历练的。”
想到饴糖给阿飞的‘历练’,李寻欢在心里默默地替阿飞点了蜡。
“小李子。”忽然,望着窗外的饴糖轻轻叫了声。
“嗯?”
“再过个十年,我们去其他地方走走吧。”
“……好。”
☆、第五十回
阿飞和红绫的婚事举办得相当热闹,时隔九年,灵福馆这趟办喜事一点都不逊色九年前那两场婚事。阿飞和红绫举办完婚礼的第二天就离开了灵福馆,饴糖没问他们要去哪里,而是挥着小手绢站在门口将他们俩给欢送走了。
展云说她一点都不像一个当娘的,人家儿子带着媳妇离开家,怎么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她竟然挥着小手绢,脸上还洋溢着高兴的笑容。跟寻常人家的当娘的比起来,饴糖的确一点都没有当娘的自觉。不过,饴糖本就不是什么寻常人家,说白点她连个人都不算,会大不相同也没啥好稀奇的。
阿飞和红绫离开灵福馆的第三日,展云也离开了,他去哪里,准备去哪里,饴糖没有问。只是,在他离开前,饴糖问了他一句话。“不想继续跟他纠缠在一块儿了?”
展云笑了笑,回道:“顺应天命。”
这个答案让饴糖有些意外,挑了挑眉,道:“你这家伙也会听天命?”
展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反问道:“你呢?你难道不听天命?”
饴糖淡淡道:“活得久了些,知道的事自然就多了点。身为天道的一部分,有很多东西并非我们所愿,但却无可奈何。我是灵石,说难听点也就是一块石头,能有如今这般的生活,我很知足。”
展云盯着她,看了很久,道:“疼吗?”
“什么?”
“剜心之痛是一瞬间,可这钉骨之痛却是你要日日夜夜都要承受的,为了跟他在一起,值得吗?”
“那你在为他使用那张符的时候可曾后悔过?”这次,换饴糖反问他。
展云站在原地,这次没有再说话,半晌,他轻笑道:“你真是个奇怪的石头,所想所思都跟别人不一样。”深吸一口气,展云眯起眼仰望天顶,道:“他是个凡人,终有一日会比你先离去,到那时你该当如何?替他还魂续命?还是……”
饴糖淡淡道:“我等他的来生就够了。”
还魂续命,逆天改命?这些代价她无力承受。自己几斤几两,饴糖一向很清楚,与天相争,除非她的脑壳被驴踢过了。像她这样的穿越者,能与自己喜欢的人相伴一生,能有现在这般平稳的生活,真的实属不易。这一生来之不易,她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跟她所爱的人好好把握着未来的生活。
这一世,若李寻欢先她一步离去,那她就去寻他的第二世。
她的寿数本来就比李寻欢长,她会一直一直,不断重复地寻找他,直至她的这一世结束。
“我的一世远比他的长。”她说,声音里没有一丝起伏情绪,只是简单阐述着一个事实。
展云看着饴糖,少女面色平静,就像一潭掀不起一丝涟漪的清水。这样的饴糖,展云真的是第一次见。伸手揉了下她的头,在饴糖震惊的目光下收回手,道:“有缘再见吧,怪石头!”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看着那孤傲的,说白点就是有点傲娇的背影,饴糖心里对他的某些反感倒是少了许多。转过身,抬头往高处的楼亭中的青影看了一眼,饴糖忍不住长叹一声。那两人因何结缘,因何牵扯,因何纠缠,全都在于一个因字,没有因就没有果,每个人的相遇都在因果二字。
回到自己的屋子,推门进入,就看到李寻欢坐在窗前雕木雕,他雕的是个仕女像,那模样跟饴糖当年的仕女雕像一模一样。挽着圆髻的发上插着两朵花,对襟齐胸襦裙,挽在双臂间的披帛以及脚上那双露出翘头的翘头履。仕女的手上持着一莲花灯,灯托底部雕刻着繁杂的花纹。这是当初的她,那位老雕刻师傅赐予她的人的模样。
抬头看向饴糖,李寻欢唇角往上翘了翘。“当初就答应要给你刻个好看点的,你瞧,现在这个可满意?”
走过去,从李寻欢手里拿过仕女雕像,饴糖笑道:“满意,大大的满意,我的相公亲自给我刻的,哪能不满意呢?”
放下手中的刀,李寻欢离开案几,来到她面前,道:“你还想刻什么,饴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