饴糖想了想,道:“要不刻一对吧?小李子,你刻一个自己,把我的和你的木雕放在一块儿,不就是一对了吗?”
李寻欢点了点头,笑道:“好。”
走回案几,重新坐下,拿起他的刀,李寻欢拿起另外一块木头,开始刻自己。修长的手指执着那把惯用来对付敌人的飞刀,李寻欢刻木雕时的神情总是那么认真。饴糖趴在案几上,眼睛一直盯着他看,她想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看腻李寻欢,就算对方将来会长成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伸手握上一笔一笔勾勒着木雕的手,饴糖道:“小李子,下回也雕个阿飞和清源吧,这样咱们就一家亲了。”
李寻欢:“……”
他终归有一双巧手,不多时就把自己的小像给刻好了。饴糖拿着自己和李寻欢的木雕把它们放在橱柜上。橱柜上放着的都是瓷器和玉器,突然有两个木头般的东西‘闯入’,还是很突兀的。可饴糖就是喜欢把它们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一男一女,属于他们自己的木雕安安静静并肩站在一块,屹立在最中央,最显眼的橱柜上。
饴糖想,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甚至是百年后,李寻欢离她先去了,她暂时变成了孤单一人的时候,这对小像也不会分开。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期间灵福馆里的人也换了一批两批的,曾经的伙伴们有的去其他地方转悠去了,有的躲去深山老林修炼去了。总之,真正留在灵福馆很久的好像除了桦沬和红梅白梅姐妹们就没什么人了。
饴糖在灵福馆又待了十个年头后,就拉着李寻欢一起离开了灵福馆。他们没有回关内,而是往关外更西的地方走,这一走便是几十年,再度回来的时候,李寻欢已经差不多七十多岁了。
看着少女搀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归来,一直很少出账房的桦沬差点就哭出来。灵福馆终究是饴糖为李寻欢开的,这一片天地,终是李寻欢该要回来一趟的家。李寻欢走的那天,饴糖没有哭,她静静地坐在房门外,看着天上大大的太阳。
屋里头,清源、阿飞和李修文陪着李寻欢,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总之,等他们俩出来的时候,李寻欢已经带着笑容阖上眼睛离开了。
没有跟他说上最后一句话,饴糖也不难过,她早就知道这一天的到来,心里也做好了准备。
他死了,她就去找他,这是她和他约定好的。
白雪和红绫真的为了她们爱的人煞费苦心,为了能跟他们好好相伴一世,她们让自己外貌同阿飞和李修文一样的年纪。
白发苍苍,身板却比一般人硬朗的白雪蹲在饴糖的面前,清明的眼里闪着泪光。“想哭就哭吧。”
饴糖摇了摇头,道:“我不哭,我答应小李子的,这辈子没了,我们还有下辈子,直到我的这一世结束前,我都会去找他,然后再跟他在一起。”
白雪怔了怔,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她起身走到李修文的身边,缓缓摇了摇头。
饴糖的想法很好,可是她忘记了一点,那就是天下之大,要再一次找到李寻欢的转世是何其困难。
阿飞在关内的名声很响,就如他小时候的愿望一样,他终于可以在人前说出自己姓什么了。可是,很多年后,当他真的成了个相当有名的人,他却始终没有将自己的姓氏说出来。或许,对他来说,他是谁,姓什么,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在乎的,在乎他的人在他的身边。
清源修了仙,容貌一如二十岁的时候,年纪大了,性子也沉稳了不少,颇有当年的清源风范。可在自己的爹和娘面前,他还是有点小孩子气的。比如,这回,他爹死了,他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
李寻欢下葬那天,天气极好,天空一点都不灰蒙蒙,阴沉沉的。
饴糖将他安葬在与他爹李探花郎和他娘李夫人比邻的地方,那里也将是李修文未来的归处。李寻欢是李家人,死后终是要回李家的,饴糖将他安葬好的时候,发现林诗音,那个笑起来比梅花还好看的姑娘也早不在了。
没怎么感慨,饴糖在那之后还是回了灵福馆。
在灵福馆待了个五六年,饴糖又离开了,这回到底去了哪里,大家心知肚明。
饴糖离开灵福馆后去了很多地方,可是每一个地方都没李寻欢的影子。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故人的消息不在从远方传来,饴糖知道,他们都不在了。人生百年,转眼即逝,回到君望山,踩在这片她最初的地方,饴糖的心里颇为感慨。
正值秋季,满地的黄色的枫叶上,饴糖披了件裘衣一步两步,缓慢地往山上走。君望山真的变了好多,她都有些认不出来了。越往上走,越能听到扫地的沙沙声,抱着好奇心,饴糖一直往山顶走了去。
山顶,本来是只有一串都是树的空地,如今却盖了个房子,颇有点像是富家庄院。还未走进,便见一个穿着干净布衣的老妪拿着一把扫帚,对着一个正打算走出院门的男孩喊道:“少爷,你可别乱跑啊,若是出了点事,我可没法像老爷夫人交代!”
“刘婶,我就在外头,不会走远的。”说着,院门被推开,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跑了出来。
娃娃长得很好看,小披风披着,掩不住一身富贵。似是感觉到有人,孩子朝前看了去。饴糖站在树下,看见的是一双与记忆中十分熟悉的眸子。眼泪忍不住落下,她往前走了几步。
“你,是谁?”在她走到他面前时,小孩儿问道。
饴糖蹲下与他平视,在他的眼睛里再度看到自己的影子,饴糖真的很开心。
“我叫饴糖,来做你的娘子,可好?”
☆、番外一
二更的鼓响起,静谧的街道尽头亮起了一盏灯,灯火柔和地罩着小小的面摊。面摊是由一间破旧的棚子随意搭建而成的,旧旧的油纸灯笼挂在棚子口,下方则摆放着一块木头招牌,招牌上刻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字。
刘家汤面。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去,从筷笼里抽取了一双筷子。自打前段时间醒来,李寻欢的脑海里就一直不断掠过一个叫饴糖的少女的身影。他不知道那个是梦,还是真实,因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身上和他的身边发生了一桩桩始料未及的事。
比如,林诗音离开了龙啸云。
比如,上官金虹死了。
比如,上官金虹是他杀死的。
比如,林仙儿不再纠缠阿飞了。
比如,阿飞唤他父亲。
跟他一样陷入迷茫的还有阿飞,阿飞同他一样经历了些明明没做过,却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来了。”和煦清醇的嗓音在身后的脚步声靠近的那一刻起缓缓响起。
李寻欢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来者是阿飞,他穿着件很干净的衣服,与以往不同,如今的阿飞看上去精神了许多。没有林仙儿,他好像活得比以往还要好。
阿飞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李寻欢,慢慢地走过去,来到他对面坐下。
“老板,一碗汤面,多放辣。”朝正在拉细面的老板吆喝了一声。
老板轻嗳了一声答应着,取出一团面抛下锅去。老板姓刘,手势纯熟,专门大晚上的出来摆摊,给过路行人方便。
阿飞无言地看着李寻欢。
面很快熟了,沸水腾着将面翻滚着顶上水面。老板拿长筷子捞起丢进边上的大碗里,浇入早熬好的猪骨高汤,依次将葱姜蒜什么的丢进碗里,撒上一撮细盐,再浇上一大勺的炒酱浇头。
将两碗面端放进托盘,慢慢地走出去,把面放到李寻欢和阿飞的面前。
阿飞和李寻欢依然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看着对方。两人表情都有些发怔,然后过了半晌才终于渐渐露出一丝微笑。阿飞真的变了很多,他的容貌当然没有任何变化,他的眼睛还是很大,鼻子还是很挺,看起来要比过去更加英俊了些。曾经几度保持在脸上的呆板和平和消失,如今的阿飞才是真正的他。那双眼睛里咄咄逼人的神采,孤傲的神情和面上的坚韧都还在。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瞧着,面对面的笑着。谁也没有移动,谁也没有说话,可两人的眼睛里却都渐渐发红,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阿飞才缓缓道:“你是不是也在思索那段时间发生的事?”
李寻欢道:“这段时间,脑子里面一直在想那个叫饴糖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明明是个小丫头,却偏偏是‘他’的妻子,在关外与‘他’成亲数载的妻子。
阿飞道:“饴糖,红绫……那些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寻欢道:“上官金虹死了,龙啸云身败名裂,林仙儿下落不明……是真是假,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们说话说得很慢,口齿清晰。就在这时,阿飞突然深吸一口气,伸手抽取一双筷子,低头吃起面来。吃了两口,阿飞满意地含糊说了句。“不错。”这家刘家汤面是真的不错,老板的煮面手艺好到没话说,而且价格公道,是真正的物美价廉。
[对不起,在这里,没有我。]那句话蓦地就冷不丁从脑海里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