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主姗姗来迟,穿着件蓝色儒衫,长发垂坠。我见他那般瘦,昏天暗地处走来,还以为他要轻飘飘地做鬼般飘过来,谁知他一步步,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受了内伤,我迎上前,“殿主,你受伤了?镖局人伤了你,他们不让你出来?你可有甩掉他们?”
殿主瞪我一眼,似乎我每一句,都说了废话。
“我扶你。”他扬袖挥开。
我绕到另一边,这边没手。
我揽着他的腰,觉得这般高大的人,腰肢纤细,竟比江无缺还要弱柳扶风。
殿主忽然瞪我一眼,吓得我在他腰上狠捏一把。
“有话问你,”他道,“去站好。”
“我也有话要问你。”
“孙盈余。”
“嗯!”
“为何回来?”
“……”
“孙盈余。”
“我在。”
“为何要去万象窟?”
“……”
“孙盈余。”
“啊?”
他笑了笑,他竟然笑了,不阴不阳道:“你说是为了江无缺,我不会怪你。”
他那副语气,再配合他那副神情,都是云开雾散的,我只觉得毛骨悚然。
“江无缺不要我。对不起殿主,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
在这话脱口而出之前,我心情拘谨却不低落,我满脑子都在想如何套这人的话,一点也没想到江无缺。可是最后一个字出口,我竟然眼底酸涩了,心中翻涌,喉中像堵了个茶叶蛋,呜呜咽咽,再多个字都吐不出。
“过来。”他道。
我又以为自己会顺势倒在他怀里,嘤嘤嘤哭上一番。可是我靠着他,竟哭不出来了,半滴眼泪也没有。
“早知如此,就不该放过你。”他抚着我脊背,又下到腰际,方才我如何在他腰上捏的一把,他此刻再如何讨回来。
“殿主。”我抬着眼,盯着他弧度优美的下颚,“你是怎么活下来的?燕南天与孤苍雁,他们没有伤到你?”
“怎么?”他还是警觉,“又要替小鱼儿套话?”
“我关心你。”
他没有立即出言讥讽,闷咳一声,道:“我与你说实话,之所以送你去苗疆,是因为不肯放过江无缺的人,不是我。那日你也见到了,我与小鱼儿以万象窟布局,引出幕后那人,结果小鱼儿不相信我,事实我也不信他,所以唯有自己动手,新仇旧恨,一次清算。”
心中隐忧浮出水面,“你说那幕后之人,就是仇皇殿逼你服食□□,又逼你四处仇杀灭人家满门之人?”
殿主点头,手指有意无意揉搓我肩头,直至天际一声惊雷,才将两人间不知如何凝结的气氛舒缓过来。
他望向亭外密布阴云,神色泰然,“不过那人已再不成气候,我送他下了地狱,与天下第一神剑一起。”
我打了个哆嗦,小声问:“那人是?”
“孤苍雁。”
轰隆一声,脑中爆裂开来,彻底混沌成一团。
他却不察,继续说道:“我推你入地底之时,本想与那人同归于尽,谁知孤苍雁太爱丧神诀,宁被落石困死,也不愿让我沾其一片衣角。燕南天为救他,一同被封入陵寝。我却有尸人驱策,黑暗中不知挖了多少个日夜,才打开条通路通往你进的那座石塔,下至地底。”
“其实小鱼儿要的答案很简单,那二人早已埋骨荒山,与天下至宝丧神诀一道,永不见天日!”
殿主最后几个字说得快意,我越抖越厉害,最终连他都低下头来,搂着我肩膀,问:“冷?”
又皱眉道:“你这身子,春夏秋冬都寒得很。”
他手臂更展开一些,好将我完全纳入怀中,我却猛地一个激灵,用尽全力将他推开。他向后倒退,眼中不解。
“我早该杀了你!”我瞪着他,嘴唇瑟瑟发抖,牙也碰不到一块。“江玉郎,我早知你是祸患,但我可怜你,竟一次次去可怜你——”
“胡说什么。”他伸手出来,却没有触到我,眼神微变,声音愈发低沉,问:“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全身发冷,反有汗水不断顺背流下。曾经我也以为自己恨他,但我到这刻才知恨的滋味,那就好像一团火,烧得五脏六腑皆化灰烬。而我却只想他如我一般,尝一番心痛欲死、悔不当初的滋味,那才是感同身受,那才代表他爱我!
风雨欲来,四周气息凝滞,好像天地间都静止下来。
又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这一间亭,一个人,和他并未绑束、空空垂下的蓝色广袖。
“殿主。”
他轻应一声,声音极低。
“我并不是孙盈余。”
他怔了一瞬,很快现出冷笑,“你不是孙盈余,那你是谁?”
“我正要告诉你,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有一次你受伤失明,我去为你疗伤?那次伤你之人是孤苍雁,他在幕后指使你,却又暗箭伤你,但他并没有得到好处,暗箭伤人并不光彩,可如果他真要杀你,又为何要叫你全身而退?”
“答案只是要我接近你。那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就好像傀儡师在你监视江无缺时,有意无意在你耳边提起江无缺身侧那人,你是否一日日留意到了,那人就是我,你是否终有一日也记在了心里?”
“殿主对不起,这一切都是骗局,我从来也不是四海名医孙仲景的女儿,进入仇皇殿,接近你,只是怕你不老实,不肯乖乖交出丧神诀。而你在万象窟费心费力害死那人,才是我生身父亲。我明知你欲擒故走,却还是要与江云成亲逼你现身,不是迫不及待见你,也不是为了燕南天,是为你最恨那人——孤苍雁!”
他脸色转白,我还以为他会发抖,怒火中烧,或是大喊大叫。
“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恨你!”
“我当然知道你恨我。”他低笑,“从我第一次要挟你去骗江无缺,你就开始记恨我。十年了,你恨了这么久,累不累?”
“我不是在与你说这件事!”
他却摇头,“我知道你恨我,我从来都知道你恨我,可你为何恨我,是为了江无缺,还是因为我骗你?孙盈余,你说实话,是因为你爱我才恨我,你心中一直有我,才要将那事念念不忘如此之久,是或不是?!”
他瞧着我,眼中竟不是愤怒,却是期待。我听他说出如此可笑的胡言,那傀儡师的催眠术果真将他弄得五迷三道,简直要走火入魔了。
“疯子——”
他扑上来,抱住我身体。
“放开!”
他全身冰冷,一只手用力钳住我肩膀,低头咬住我嘴唇。
却也没等我反抗,先放了手,哇地一声吐出口血来。
我全无感觉地看他俯下身去,天边雷声大作,眼看就要暴雨倾盆。
“我知道你对我好,殿主……”瞧着他呕尽心血的模样,竟也无比顺眼。“可能你此生再没对哪人如此之好,如果不是你害死我爹,我本打算一辈子不告诉你真相,要你稀里糊涂地死去,岂不比此刻好受许多?”
“可我偏偏就是要看你难受!你觉不觉得奇怪,胡夫人对你死心塌地一往情深,你却从来对她不屑一顾。当年你意气风发,调戏铁心兰,寻衅苏樱,又骗了铁萍姑,你哪是对女子真心实意之人?你连你爹都算计,根本连人都算不上,又哪会有情?!”
他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来。
“你不是……”他嗓音哑得几乎失声,我只能由他口型辨出:“你不是……”他忽然直起身来,手捏在我的颈项上,我以为他又要掐死我,谁知他却只在那脖颈与脸的交界处不断揉搓摸索,口中念念不绝:“……你不是孙盈余……你让我见见孙盈余……”
当察觉他只是想找出一副□□的缺口,我终忍不住笑出来,“你别发疯了,那是催眠术!你之所以喜欢我,全是因为傀儡师对你施了催眠术,就如傀儡术一般,那也是济州妖师的拿手好戏!”
他愣住,眼瞳慢慢散大,望着我,竟好像看不到一般。
“催眠术?”他重复。
“是!”
他咳了一声,忽然将手抓向自己胸口。那一抓何其用力,衣帛破裂,血肉都露了出来。
我看得皱眉,他却长舒一口气,五指陷进肉里,指缝间全是血,但好像不这般做,他便要即刻死去,反倒手指将血肉抠出,能令他稍缓了痛楚。
“催眠术……”他闭着眼,“原来是痛在这里……”他手指愈发用力,仿佛要将整颗心掏出来才算罢休。
“这也算痛?!”我冷哼,“你杀我父亲,却连这点痛都受不住?!殿主,我还有件事未对你说。”
他唇角含笑,“不必说了。”那脸上竟是痛苦与嗤笑参杂的古怪表情。
“不,我一定要说。”
他面颊猛跳一下,抬眼向我望来,我以为那会是咬牙切齿恨我入骨的眼神,但我却见到绝望。
他全不掩饰自己痛苦不堪的神色,没些活气,静静望着我。
我伸手摸他脸颊,他也不避。自颧骨以下,面上只剩了一层皮,现出骨头的形状。我手指一点点上移,最终摁到他的天灵盖上。
相似小说推荐
-
[韩娱]之温色 (雾霭xi) 2015-08-26完结他是谁?大众眼中的bigbabg霸气队长G-Dragon。粉丝眼中的play boy,少女总统。他张扬,特立独行又...
-
重生红楼黛玉传 (佛清) 晋江非V高积分2015-09-22完结绛珠仙子泪尽而亡,警幻仙姑怜其痴情,故求得玉皇大帝,许其再世为人,重写红楼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