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阳光莹润,他拉着我看了好大一会儿,一副多么满足的情形。
我由他领着,去向众人问候,来到铁心兰面前,叫她一声“婆婆”,江无缺面前,低着头,软软地唤了声:“公公。”
江无缺点头,去向江云叮嘱:“往后要对盈余好些。”
我全身一颤,怎么也想不到,他终于开口叫我做“盈余”,却是在这种时刻。
……
事情一桩接一桩,最好一件,是两日后那人有了消息。
江云由外归来,一脸死灰,像刚遇了鬼,说:“我见到他了。”
他是在街上撞见他的,那时他隐身在角落里,形容落拓,若不是断了一只手,身量有些肖似,哪怕是当年的义父义子,也无法一眼相认。
胡夫人匆忙赶至,握住江云的手:“你见到他了?可有留住他?他可说了什么?”
江云一连摇头。
那人在他尚未靠近时就闪身没了踪影,像是极怕被人发现一般。
“也不知他来了这里多久。”江云道,“披头散发,像个乞丐。”
“乞丐好。”小鱼儿问熊霸道,“镖局不是养了许多恶犬?去,将安庆城里的乞丐窝都端出来。”
是夜,据说最有可能的一处废宅,我与小鱼儿守在其中,其余人埋伏在宅外的四面八方,像等着什么最叫人肝胆俱寒的猛兽,严阵以待。
“这里也叫最有可能?”我环顾四周赃污的房间,空有四壁,没一件正经像样的物品,早前还有许多丐帮弟子在此盘踞,被我与小鱼儿撵走。
“他若落脚于此,怎会夜半不归?况且,这屋子实在……”那是一股叫人难耐的气味,小鱼儿不许开门开窗,夜黑风高,甚至连个火烛都未点亮。
“错不了!”小鱼儿一脚踢翻角落的草席,弓身在那墙上摸了一摸,“这里有个‘盈’字,那人想你想得难捱。”
“净胡说!”我也不知为何,真将自己当作有所归依的女子,很怕别人误会。
小鱼儿回转身来,他再未说话,但那双眼睛凌厉得很,又做严肃状,于他倒是难得有的严肃。
我便靠前,两人挨着,指尖触到他指尖位置,果真有字。
“唉……”黑暗中一声喟叹,“那人少年情怀,可惜晚至十年……”
我才要接话,房外突然有了响动。两人对望,屏息回过头去,房门被人开启,不是破开,倒是仔仔细细地推门。
夜风急涌,一股气旋将满室晦气除尽。门内月色洒了一片,地面拉出道长长人影,人便借着月光,站在门外。
这一夜的月色说不上好,我来之前曾举目望了一眼,轻云薄影,叫天地银华都迷蒙起来。
那人便站在迷蒙的月色之中,一半身子没入门内的阴影,什么都瞧不清晰,只觉得他连站相都惨淡得如街头最平凡一人,只是他要高瘦上许多,肩膀歪斜,像自己也不愿站直,他衣袖被风一吹,一边却连袖管都没了踪影,尤显出落差。
他在门前停留的那一刹那,房中二人皆是失神。
他突然转身,小鱼儿便于我身侧猛地弹跳起来,我想要开口,却见小鱼儿两手一伸,自那人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我吁气,紧跟上去,站在两人身侧,甚至不敢绕到正面。
“江玉郎!”小鱼儿喝了一声。
我瞧殿主衣衫尚好,放下一半心。可那衣服穿得随意,肩胛处敞了一片,长发由细绳挽着,但那绳松得几乎要脱落,发丝凌乱,脸也被藏了起来。
“放手。”他下巴瘦得脱形,薄唇抿作一线。
小鱼儿讪讪,“我倒嫌你臭!”便松了手。
我要去拉他,他却问:“你来做什么?”
“我……”
他脚下一动,人便飞掠出去。
“还逃!”小鱼儿奋起直追,四下暗伏之人齐同亮出身影,争相而去。
便在这更深露重的安庆城,许多人踩着别家的房顶瓦片,一路疾驰飞奔。殿主在最前,小鱼儿似猫玩老鼠一般逼着他将每一处城郭走遍,最后顺着城墙,将人逼上了城楼至高。
殿主猛一回身,人便立在弦月之下。
他逃不了,若不是小鱼儿想耍他,他连半步也走不了。
我站在小鱼儿身旁,听这人仰着头问:“玉郎老弟,还想去哪?”
江云要飞上城门,被小鱼儿拦下:“不忙。”又说:“叫他自己下来。”
殿主人在高处,衣衫被吹得猎猎。他长发过腰,这刻便全乱了形状,漫天飞卷,似魑魅夜舞一般。
“我上去。”我才不管小鱼儿何种心态,只想最快抓住那人。
脚下借力,几番来回,登了顶。
殿主身后缺月泛黄,大得很,将他面容照得清楚。
他回转头来,那张脸倒也不难辨认,眉骨处凹出深坑,眼下青影,许多胡茬将人变得落拓,却也不似燕南天那般得粗犷,脸白如纸,再是多少青须憔悴,也只阴沉冷冽,眸中目光尤甚。
他瞧着我,我却瞧着他肩膀。
万象窟齐肩所断的右臂,他也不愿自欺欺人,衣袖都扯了去。也不像我昔日所见的残缺之人,总有一截袖子空荡荡的,在风里晃悠得左摇右摆。
“你下不下来?!”小鱼儿在下方问。
殿主瞧着我,笑了笑:“不过是想我死。”话落便往身旁一斜,全无预兆地,头朝下,人便直直地栽了下去。
九丈高城门,他一点功法都不曾使出,就那般栽了下去。
我飞扑上前,也抓不住他半片衣角,只瞧见他临没入黑暗中的一双眼,亮亮的,好似并不惧怕。
事出突然,仇心柳只来得及尖叫一声,还是胡夫人赶了个巧,远远地念道咒,一抹红芒暴涨,临落地时将殿主托回了半空。
再缓缓地着陆。
我跟下去,小鱼儿已抓住殿主一顿好打。他果真恨极了他,那拳脚雷霆霹雳一般,也没个轻重,抓着对方,还被殿主戏谑地吐了满脸血。
偏是这样,也没人劝阻。我冲上前将小鱼儿拦腰抱住,胡夫人呜咽失声地跪倒在殿主身侧。
两人依偎,殿主平躺,头靠在胡夫人怀里,由胡夫人紧紧搂着,情景倒也动人。
小鱼儿正常了些,我反身去看,殿主低低喘咳,口中全是血沫,头皮也被撕去一块。
他却边咳边笑,笑得极是恼人,无端就叫人来气。
总镖头熊浩天由人后探出脑袋,这一夜捣腾他也是出人出力,这时模样严肃地直盯着殿主,感叹道:“此人就是那二十年间掀起腥风血雨,生人畏惧,死人避忌,孩童闻其名莫敢夜啼的仇皇殿主?!”
“呸!”小鱼儿啐了口,“二十年前就该砍了他!”
殿主还是笑,咳声也益发大了起来,肆无忌惮一般。
“笑什么笑!”我瞪去一眼,便见这人将手指抬了抬,眼望着我。
我低下头去,听他唇间溢出断句:“……我道了歉……对星恨……说了……对不起……”
江云?!
我抬眼,江云一脸平静,正站在人中。
他那时说不曾追上殿主,原来是说谎。
且不论真情假意,殿主这边总不是仇恨难泯,却是以为我们想赶尽杀绝。
“放心。”胡夫人道,“孙大夫在这,总会治好你。”
她将“孙大夫”三字咬得极重,殿主笑笑,半脸血腥,半脸死气,却也笑得欣然。
小鱼儿一顿胖揍将殿主伤得不轻,却没有一时要了性命的,反倒是他昔日积聚的尸毒,日日拖延,便将他根底都蚕食了去。
半日后已能下得地来,他人前全做乖顺状,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状态,规规矩矩,遇谁都讲对不起。小鱼儿骂他,他也低头去应。从不多话,但若开了口,也是情词恳切,全不避讳旧日恶行,别人说他该死,他讪笑,想想后也说:“该死。”
这其中最爱恨煎熬的是江云。旁人不是亲眷,就是单纯恨殿主恨到眼红。唯有江云,曾被殿主那般利用法,却也在心里仰望那人,如今那人失势,毫无尊严来求人讨饶,只为留住一条性命,便将孩童心中许多年的敬畏抹煞。
“别信他!”小鱼儿道,“二十年前他就是这般口蜜腹剑,后来建了仇皇殿,倒自命清高起来。”
江云私下里同我说,他当初的确捉住了殿主,当时殿主仓惶得很,一直说对不起,说没脸见他,没脸见仇心柳与胡夫人,本想将某人除去,为众人做一件大好事……
我听到这里,心中一跳。
江云却道:“我本恨他,却见他不停道歉,好似极不愿意见到我一般,便第一次觉得,这人其实很可怜……也再追不下去……”
我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二人正坐在院中的花荫下,江云低着头,我也无话好说,便起身想走。谁知他忽然将我手腕牵住,我回头,他另一手捉了我后颈,将我拉得弯身,他便微微仰头亲了我嘴唇。
“唔。”口中被他塞了样东西,触上舌尖,清甜润口。
低眼见石桌上摆着盘清洗干净的桑葚,是若湖拿来给我吃的,江云喂到我口中时,已将果实咬破。
“你做什么?”我挣脱开,他笑着,反问我:“怕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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