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只是爷身边众多双手中的一只,没了我,以后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替代我这只手。”
于是,他死了。
金慕渊身边的助理,就替补了过来。
我盯着副驾驶的那颗脑袋,怔怔地想着那张刚毅的脸。
从我回到峡市第一天。
到昨天。
他几乎是比金慕渊陪伴我更长时间的人。
也是给我最多关怀的人。
我对他,除了感激。
还是感激。
这世上,只有这样一个徐来。
看到我,只会面无表情地叫我,“苏小姐。”
背着金慕渊的时候,劝我,“不要伤了爷。”
在金慕渊冲进那场大火里时,他也奋不顾身的冲了进去。
甚至,在冲进去之前,冷冷地威胁我说,“爷要是出了事,我不会放过你!”
在后来。
也是这样一个硬汉。
流着泪。
跟我说,“苏小姐,我真心希望你能好好对爷。”
这样的徐来。
从今天开始,以后都再也见不到了。
眼睛不由模糊,湿意涌现。
快到医院时,林欢哭了出声,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
我轻轻环住她。
耳边听她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下车时,林欢已经平静下来。
她甚至平静地看着,她平日不敢对视的金慕渊,轻声问,“能联系到他的父母吗?”
金慕渊戒烟已有三个多月,此刻指尖的银质香烟被他狠狠捏着。
我想,他那一刻,很有可能是把那支银质的香烟当成了别人的脑袋。
他侧头看向我,眸光没有半点起伏地说,“我身边用的人,都没有父母。”
眼睛看着我。
话却是说给林欢听的。
林欢听完,有些震了震,然后悲凉的扯起嘴角说,“这,这样啊。”
金慕渊没有帮徐来准备葬礼。
送去火化后,那个刚毅的徐来,到最后只剩一抔灰。
金慕渊在峡市最贵的墓园给徐来买了块墓地。
论起来。
他金慕渊不必要做到这份上。
可,他不止做到了这个份上,他还带着我们一起去祭奠了徐来。
我们是在九月二十八号去的墓园。
徐来的墓碑上没有照片。
只有出生和名字。
没有人歌颂他的从前,没有人唱诵他今生留下的印记。
我们站在这里,默契的沉默。
峡市的天空被阴云笼罩,像此刻所有人的心情一样,蒙上一层暗灰。
四五个人站在这里,每人手里一支菊花放到墓前,躬身鞠了一躬。
金慕渊突然说,“苏燃,如果她不是你姐妹,我会让她给他陪葬。”
我心里一惊。
金慕渊是出了名的护短。
他说这话的时候,林欢就站在我前面。
应该是听到了金慕渊的这句话,她身子轻轻一抖。
我拽住金慕渊的手,看进他晦暗不明的眼睛里,咬着唇说,“金慕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难过。”
——
九月二十六日,峡市市医院,凌晨六点四十分。
林欢从六点半开始做的开颅手术在手术十分钟后宣布失败,病人脑出血严重,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林欢作为主刀医生,出来宣告结果时,被病人家属围攻,徐来就在那时候冲了出来,帮林欢护在身后。
他谨慎了一整天,唯独那个时候,他懈怠了。
因为身后的女人已经被他很好的护着了,他并没有把眼前的家属放在眼里,从而,当那把刀从他心口刺过去的时候,他还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他反手压制住那个行凶男人的手,又朝男人狠狠挥了几拳,看着男人倒在地上,再想动手时,他有些脱力地倒了下去,他身上的血流了满地,鲜红的血在白色琉璃地砖上晕染开,像大朵大朵的血红色玫瑰一样,妖艳夺目。
我和金慕渊看着监控录像上的徐来倒在血泊里,林欢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跪在地上给他止血,挂了电话后,又拖着他想把他拖到手术室里,路过的护士连忙过来帮忙搭手。
那群家属这时候已经抬着受伤的那个行凶男人往远处走了。
林欢大叫着,“别放他们走!他们伤人了!”
几个护士又去拦人。
这边徐来掏出手机按了几下,然后朝监控的方向看过来。
他的嘴巴不停蠕动。
我可以看得出,他很努力地在说,“抱歉,爷。”
金慕渊说,徐来发了短信给他。
说的是,林欢出事了。
这是徐来生命中,最后一条短信。
可就是这样一条短信,为的却不是自己。
我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
徐来喜欢林欢。
后来林欢告诉我,她把徐来抬进去做急救的时候,徐来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静静看着她。
在慢慢死亡之前,朝她露出了笑。
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哭到不能自抑。
可我知道,林欢哭的再凶,回去后,还有个书生少爷安慰她。
可徐来,没有。
他一直一个人。
我突然很心疼徐来。
他太清楚自己的角色。
一直沉默着,隐忍着,安分守己。
唯一一次,破天荒的跑到医院,只为远远地看着喜欢的女人。
可是,上帝没能满足他这个简单的愿望。
十月初,杀害徐来的男人秦某上述一封精神病证明,同时状告峡市市医院知名外科医生林欢,状告其医术不精,害得家人手术失败当场死亡。
林欢和萧启睿一起出庭,当众给该男子验病,鉴定其并无精神病史和药史。
同时,呈上一份病人手术前的手术同意书。
十月五号,法庭宣布,秦某涉嫌故意杀人罪,获无期徒刑终身监禁,同时,每年义务劳动一千五百个小时。
而此时的我,正在金慕渊的公寓里榨水果汁。
“徐来,拿两个杯子过来。”
直到那双手的主人递来两只干净的杯子,我才发现,眼前的这个男助理不是徐来。
“你叫什么?”我讷讷地问他。
他露出官方的笑,“许同帆。”
又说,“苏小姐如果喜欢徐来这个名字,可以也叫我徐来。”
我摇摇头,“不了,这世上,只有一个徐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白色
死亡曾离我这么近。
即便白天的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每天锻炼身体,吃饭,看电视,画画图纸,充实而忙碌着。
可到了晚上,就不停地梦魇呓语。
从徐来去世那天到十月初。
整整两周时间,我不声不响地瘦了,瘦下整整五斤。
金慕渊会在我梦魇的时候叫醒我,抱着我问,“梦到什么了?”
梦到什么。
我想了想。
脑子里只剩。
鲜红的。
血。
大片大片,鲜红的血。
孕妇梦见血一定是不祥的。
我只能用力回抱着他,“我,不记得了。”
死亡,离我,这么近。
我,很害怕。
——
我睡得迷迷糊糊才接起电话,那头金慕渊的声音带着酷暑的凉意,清清凉凉地传到耳边,“要不要出去散散?”
我看向手机,十月八号,早上九点十分。
失眠,梦魇,我通常在后半夜才安心睡过去,早上连金慕渊什么时候起床都不知道。
听我没有回话,他又问,“没睡醒?”
嗓音低沉,还伴着笑意。
我轻轻“嗯”了声。
随后听他说,“十五分钟收拾好,我带你出去。”
我挂了电话后就在发呆,又躺着掀开被子看自己高高凸起的肚子。
这是我和金慕渊的第二个孩子。
即将七个月大的孩子。
我摸着肚子缓缓露出笑,脑子里不断在想,孩子出生了是像他还是像我。
不等我抽空去想象,金慕渊说的十五分钟已经无声无息溜走了两分钟。
我侧翻着趴在床上,就着这个姿势下了床,地板上厚厚的洋毯让脚趾都忍不住舒爽的蹭了蹭。
自从上次在洗手间不小心差点滑倒,金慕渊就派人把公寓进行了一次翻天覆地的改造。
对,是翻天覆地。
怕我再次摔倒,纯白的法国高级洋毯,从玄关铺到浴室。
入目,一片纯白。
橱子柜子,只要带尖角的,全部被清理出去。
就连水晶吊灯,都拆了,换上了壁灯。
改造最严重的是厨房。
金慕渊收走了所有的厨具,刀具。
不让我再下厨。
炎炎夏日,冷气从客厅开到卧室。
阳台的窗户大开,一排的绿萝闯进视野。
我慢悠悠刷着牙,光脚在客厅来回走着,果然,没超过三十秒,大门被打开。
许同帆站了进来,朝我礼貌的笑,“苏小姐,早。”
他是我见过,耳力最好的。
光是听我踩在厚厚洋毯上的脚步声,就可以判断我有没有起床。
我点点头,含着牙刷走进了洗手间。
看到镜子里的女人,亚麻色卷发愈发长了,巴掌大的脸也愈发白皙,唯独那双漆黑的瞳仁,再无灵动。
无波无澜的,像一潭古泉,安静,深沉。
我含了一口水用力吐了出去。
耳边想起,那天跟金慕渊说的话。
我说,“给我换个女助理吧。”
金慕渊深不可测地眸子睨着我,翘起薄唇一角问,“怎么,徐来死了,你就不想看到其他人了?”
我无力的摇头,“没有,只是不习惯。”
金慕渊冷哼,“不习惯也给我马上习惯!”
他霸道惯了。
平时不会计较的事情,往往都会跟我计较。
以前,我总误会他是吃醋。
其实不是。
徐来说得对。
金慕渊做的事,没有哪一件是允许别人插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