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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一场2 (草莓)


她就着他的手咬了口,听闻他言,心里徒然“咯噔”一下,眉头微蹙,这才想起当年玩家家时她嚷着要嫁一个会烧菜的男人。
“你还记得啊……”
她涩涩一笑,心底却觉得有一阵温暖气流从细小残缺的地方吹了进来。
“恩。”他手忙着,温柔的声音从鼻尖溢出,敛下眼,目光沉沉,低声像是积满了勇气认真地道,“其实……碧落,你知道吗?你离开美国第一年我没有想过你,我反而很开心,我们终于分开了,虽然那么多年我们情如好友,但是老被捆绑着真的有点累,你不在,家里的长辈亦对我束缚极少,我玩得比以前更疯。”
怔忡间,听到这里,陈碧落倏地轻哼一声,冷睨了他一眼,他触及她的目光便抚额失笑接着道:“哈……连我也没想到,到了第二年,很奇怪,我竟然突然就觉得厌倦了……觉得你不在哪儿哪儿都看不顺眼,真的,不骗你,然后我就想,啊,可能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吧。之后到了第三年,我花了一年的时间去适应这种变化,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想和你在一起,然后到了第四年我发现是的,做好准备我就来了。”
“……什么,准备?”陈碧落不着痕迹地咽了咽清咳了一下,此生头一回是愣住了,目光呆茫呐呐问。
他眯着清俊朗润的眼眸,深深望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响亮地道:“娶你的准备啊,从心底里承诺跟你在一起,只跟你在一起的准备。”
原来……他真的是在向她正式求婚。
陈碧落红唇微张,半天缓不过来。
然,他的这番话却像一阵清风拂过池水,一汪涟漪慢慢地散开来……密密麻麻莫名百感的情绪如雨点一样向她袭来。
她猝不及防,亦惊觉自己出奇地,竟不是那么抵触的。是累了吧,又或者是她太任当年的回忆将自己侵袭,如一座冰冷冷的牢笼锁着自己,如今有那么一个人打开牢笼对她说:出来吧,我在这里,而且我已经做好要照顾你一生的准备了。
房间里未开空调,从窗外吹来的风虽然冷飕飕的,她却感到并不那么寒冷。
“你……”
面上
顿感冰凉一片,她恍若做梦地抚上自己的脸颊方发现自己已哭得泣不成声,差点跌坐厨房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是肖左及时将她揽在怀里,摩挲着她柔顺的黑发,眼里含笑地道:“你看,我们都已经不小了,碧落,是不是不要那么残忍再让我变成更老的新郎了?恩?如果你愿意,什么都别管了,跟我回美国吧。”


第八十八章 我不难过
这是她第一次去医 院看应泽如,当年她最恨的人,今天竟然会如此平静地对上她苍白瘦弱的脸。
“你没有 想到,我们竟会在这种情形下见面吧……式映,真的,好久不见。”她站在她的病榻前,平静地启唇,艳丽的面容上宁静无波。
陈碧落替她榻前 有些焉了的花束换上新的,然后垂下眼坐在榻前,静静地望着应泽如紧闭着略染上了些灰暗的眉眼道:“式映,今天天气很好,你真该起来看看,我时常在想,当年如果我们以另一种方式遇见,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只可惜我们是因为同一个丈夫而遇见的……”
躺在病房里的应泽如那样瘦骨嶙峋,定是受尽了折磨,全靠营养液和机器续着生命不可不说悲哀。
“式映,你知道的吧,当年我很恨你,我想你也恨我吧,明明不被所爱,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占着那个夫人的位子,我以为我一步步退让他会感谢我,会重新在意起我,但是到了我死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得到的不过只是他心底里所谓善解人意的模样罢了,他可能会感谢我帮衬她迎了你进门,但也仅此而已吧,这怎么会是一个女人所要的东西呢?后来我方想到,为什么我会被一封发来的电报打败了,从此心灰意冷,再也不垂死挣扎了,是因我知他心里已经装着你,我在那儿傻傻地等,只是为了成全自己最后的那一点期冀,我不是在等他,而是在等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就地死心,死心就是在我阖上眼的那一刻我还是没等到他……现在我又见着他了,我想……我该放手了,我不能再让自己沉浸在过去不可自拔了,式映,当年我固执地想,即使是死我都是他的正妻,论资排辈你得在我后面,多少次我看你跪在我面前的样子,我就在想,这份苦我咬牙也要吞下,因我恨,我看不开,现下,我有些想明白了,如果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又何必苦苦担着正妻的名分折磨自己。”
“式映,你醒来吧,醒来了,我们让一切都过去吧。”
叹息的低语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消散,陈碧落转身的瞬间未见到应泽如扇而蠕动的睫毛上染满了湿润,听说植物人是有听觉的,如果哭泣是有声音的,陈碧落应该就能听见应泽如隐含疼痛的哭声。
应泽如在梦里,虚弱无力,她的意识在身体机能渐渐衰退的同时亦混乱不堪。有个女声在那儿同她说这话,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女人的声音,似曾相识,陌生又熟悉。
她想起那一年,自李碧城走后,家里乱成一团,她方发现她做不好郑家的大夫人,她只知爱起来便是要生死相随,却忘了,妻子从来不是一个爱情的代名词,更多的是相濡以沫,
是相知相守,而她以为爱是能代替一切的。她太小了,任性直率,她会怪郑修仁忙于公务不能陪自己去舞场,她会怨他满脑的政治思想,她会跟他讲英文,从前他们觉得沟通无障碍,后来却觉得,障碍多了去了,她讲到后来永远是哪家的官家小姐烫了新式的头发,换了新式的衣裳,她觉得他们是相爱的并无不妥,直到有一日,她听到他同友人讲话说了一句:“我很想碧城在这里给我泡一杯茶,同以往一样甚么话都不同我讲,只是陪我静静地呆着,给我泡一壶茶。”
显然,他倦鸟思巢了。
友人劝道:“那你就是接她回来啊,这又如何了,男子汉大丈夫同自己的妻子有什么可置气的,想必她也不是真的恨你。”
他只黯淡地摇头说:“你是没见着碧城当时走时候的模样,最后看我的那一眼是那么的怨怼,我想就这几日和式映说清楚,给她准备一笔钱找个安置的地方住,也不枉她跟我一场。”
“政绥兄,你可考虑清楚了,既是你的妻便不会真的恨你……不过也罢,你要是能将此事处理得宜倒是更好了,对她对你皆好,就像一切未发生过一样。”
一切未发生过,她又算什么?!心一点点地沉到了谷底深渊处,女人心毒起来,男人亦敌不过,上天见怜,她怀孕了,她以死相逼,他不得不就范,从那天起,她一直留意从法兰西传来的信息,不曾想,原来李碧城也怀孕了,她咬牙切齿顺势便回了那句:有式映照顾,万事放心。
碧城,你还是握着他的心,而我不能什么都没有。至少留着人亦是好的。
你永不会知晓,你比你所想的得到了更多,他……后悔了。他想静下来,想回家了。
彼时,或许上天的确是在帮她,从那以后法兰西再没有音讯传来,甚至他后因仕途升迁和秘密公务在身根本出不得国更无法将消息传送出去,因后来那位也开始防着他了。
那么多年,是她陪着他,眼见他厌倦了官场,亦一天比一天厌烦了外头风花雪月的生活,回到了家他常常忙完公务什么皆不坐,只是盯着那梨花木桌上日渐灰暗淡的紫砂壶发呆……她想,原是这世上真有报应,从前,他的心在她这里,她欣喜他回去了他夫人身边亦只是个空壳,如今这个空壳倒在她这儿了。而他心之所向想归去的地方却怎么都归不去了。
她的孩子从小叫她:小妈。因这府上的人同他都讲,他们还有一位大夫人……呵……大夫人啊,不是她。
那年,她永不会忘记,一位姓董的女士带着李碧城的儿子回国了,他欣喜若狂,甚至搁下了公务堵在了人家门口。其实她岂会猜不到他想问的是什么,他应该最想问的是:碧城,她还好吗?
可惜,她知他问不出口,因不敢问,那么多年了,他怕他更悔,所以轻易不触碰。
这一日,他神色异常平静地回来,脱下了戎装,驱走了警卫,用那个茶壶头一回给他自己泡了壶茶,那么些年,他从未自己用过那个茶壶,她知他私心还在等着李碧城能亲自给自己泡茶喝,可惜,再不可能了。
“你为何不问问我?”她哭了,饮恨吞声,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状似若无其事的他。
不曾想,他只是略略瞥了她一眼,面上笼罩着惨暗的死寂,平静如深渊潭水,语速极慢极慢:“我……为何要问你,我只想问问我自己,错了一时,一天,一段日子,便错了一生,我为何要问别人,我该问问我自己才是。”
她从来未怕过,可她真的怕极了那一刻面无表情,从容自若的他,终于他还是在她失声痛哭时极平静地举起了左手抵着自己的太阳穴,在她错愕哑然时,血液就已喷得她脸上沾满了血腥味。
后来她也随他去了。因忐忑了半生,终于不用忐忑不安时也便是生命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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