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沉沉,盯着那根领带过了半晌时间,如果眼神可以将东西燃尽,想必陈碧落手中的这条领带早就不复存在了。
“谢谢。”庆幸的是,他早就习惯她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晚上她还会死死搂着他不让他走开,白天却仿佛如梦初醒,常常用眼神与话语将他刺得透骨酸心。
有时,他想,他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怎么偏偏就落在她手上了。为什么偏偏在他人生最低谷最无助的时候,只有她对他伸出了手,在他其实感激涕零的时候却变了个样将他折磨得不成形,幸好,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也幸好,这些年演戏下来各种大悲大喜的角色都尝试过了,亦早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面无表情的能力。只是有时候,多少还是会有些……莫名的痛心,寻不到由头的难受。
他有一个很俊挺的背影,光见结实的后背即知是个丰神俊朗的男人。
她很少会看着他走,因她有荒诞的规矩,他跟她分别或是分手的时候,他必须在她没有看他的时候离开,他虽然想问原因却拗不过她素来的强势。
有一次,云雨过后,她忽然发了狠掐着他的脖子方说:“你记住,我不喜欢别人离开我的背影,我更不喜欢等人。”
其实,他觉得其他人离开她时,她也能看到背影,为何偏偏对他那么苛刻,如此莫名其妙的要求令他从百思不得其解到不得不照做。
而她所谓的不喜欢等人,更是让他吃了好几次亏,初次他不小心在她传召他时迟到了五分钟,仅仅只因为航班延误,到了她跟前她什么都没说便让他走了,他以为就此而已,没想到第二天他便收到了要去巴黎拍广告的消息,内容有一个是需要他跳水完成,天知道他此生最怕的就是水,小时候家里穷,村子里都是池塘,他曾经在冬天不小心跌入池塘冷得浑身发抖,要不是父亲拿出了家里的存款从县里请了医生来看,他可能就死了。
她逼得他如此紧,一个行差踏错便折磨得他翻来覆去。那个广告片,她就是这样威胁的他:“要么你拿钱赔违约金,要么你就跳下去,你若是死了,且放心,你的财产我会替你做好安排,等到你植物人未婚妻哪天清醒的时候,我一定会全数交到她手上的。”
是的,他没钱,他将自己卖给她,即使是后来光环在身又如何,他终究不是自由的,想想那些高昂的医疗费用他便将恐惧吞了下去。
不说他对自己未婚妻应泽如有多爱,但在他父母亲过世后,就是应泽如的父母省吃俭用将他养大成人,他对她有感情,有责任,初来A城的时候,他们是抱着对这个大城市的向往和憧憬来的,谁知现实太残酷了,撞应泽如的是大型卡车,司机师傅不过是个替工厂跑一趟得到不到一百多块的人,工厂也只是象征性地赔了他们一些钱,而他们在这个城市无亲无故,杯水车薪,很快便根本付不起料理一个植物人的护理费及医疗费。
元湛永远忘不了那天,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脸上都是灰黑的尘土,走在街上甚至有那么几个人给他扔硬币,心里像一根针将自己的内心戳得千疮百孔,走着走着他收到一张比赛的宣传单,那是近几年极火的一档选秀节目,得到第一名就会有一笔在他看来巨额的奖金,心一横,他花了仅有的钱整理了下自己便报了名参赛,只可惜在这个地区五十进三十便被淘汰了,走出赛场门口便听见有几个选手在窃窃私语,透露出的信息便是:比赛的三甲早已内定了,前十名基本也都是有经纪公司的选手。
他忽然讪讪笑了出来,泪水泛酸地从眼眶里流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觉得肩上重得要将他压垮,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几个硬币,他在想明天怎么过,甚至还会不会有明天。
终于,她出现了,穿着一身高级定制的红色长裙,妆容精致艳丽,举手投足间有睥睨一切的气势,身后跟着一溜穿着西服的人在那儿喊着:“陈总,陈总……你走错路了,台长办公室在那儿,这儿是选手的地方……哎……”
那天,他怔怔有些发蒙地盯着眼前这个跟他犹如两个世界的女人,她虽然穿着黑色高跟鞋还是比他矮了快一个头却气质慑人而出众,他隐约听见她斜睨他,用指尖略有些不屑地挑起他脏乱的发丝,如梦呓声音仿佛从喉咙里飘出来,呢喃地道:“你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她出声启口的那一瞬间,他意识倏地惊醒:“……你是?”
“觉得不公平对吗?为什么他们都长得没你好看却可以将你比下去?”她含笑低语,指腹拂过他的鼻尖,停留在他的眼窝处,“看你的样子应该已经来不及怨天尤人了吧,这个世界多半就是这样,如果你不甘心,大可以找个比他们还要硬的背景,怎么样,要跟着我吗?”
那种口气,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仿佛在问一条狗,一只猫,而且她要听话的。
这些年,他很努力,在她为他搭建的平台上,他付出了比其他人更多的汗水,从来没有用过替身,一年甚至可以拍二十部剧两部电影,三百六十五天近乎全勤,然,他知道,如果她不开心,也许她照样可以将他打压下去。
为什么会没有绯闻,为什么他一直以来都是良好正面的形象,为什么他这么好,为什么甚至没有任何家媒体会去黑他,为什么她为他编造的家庭背景时至今日都未被拆穿,她的势力、“华尊影视”的实力,他从这些地方可见一斑。
“我是不是你养的一条狗?”
很久之前,她又将他逼急了,他就那样生生地寒声质问她。
她轻轻一笑,眼角尽显嘲讽:“当然不是,狗比你听话。”
他心口如重锤一击差点窒息,其实,很多时候,他都不敢相信,她长着一张美丽动人的脸说出的话却是这样的冷酷无情,半点没有人性。
“其实,她还是有好的一面的,至少她帮我找了最好的医院来安置你,至少许多时候,她还是很维护我,她这样折磨我,也就意味着她要多熟知我的习性才能做到啊……泽如,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你什么时候能醒来,你醒来我们就结婚吧,我不想再当艺人了,太累,太累了……”元湛坐在迎泽如的病榻旁给她仔细地擦着脸,容色却晦暗不明,声音很轻,眼神深幽而复杂,“泽如,其实不要紧的,我不催你,这些年我也差不多存够了钱了,再过一段时间吧,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可以离开她了,到时候我们就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
夜晚,月色如水。
影视城却灯火通明,雨磅礴地下了起来,他就那样从后面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怀里,雨水从他棱廓分明的脸颊滑下,他蹙眉饱含深情地在她耳畔呢喃:“不要走,嫁给我,我们重新来过,我答应你,我永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了,好不好?”
“咔!”
这条过了。
元湛敛下情绪擦了擦眼皮上的水,化妆师赶紧过来补妆。
陈碧落正坐在一旁的休息区,助理凑近她耳语一会儿,她的脸色一点点地阴沉下来,目光冷睨着元湛,粗着声音低哑着喉咙道:“他真的在医院这样说的?”
助理点点头。
“刚刚那场戏你觉得好吗?”陈碧落突然话锋一转,面容艳丽慑人,随手点了支烟,眉眼染上一层薄雾。
“……还不错吧,我看赵导挺满意的。”
闻言,陈碧落吭声冷笑起来:“这场戏,他真不配演。”
那助理跟了她许久,从元湛出现的那天起,她便觉得眼前这个她熟悉已久的上司变得陌生了,至少对元湛的态度真的叫她摸不清头脑。护他的时候护得像护犊子,折磨他的时候折磨得像不共戴天的仇人,真真叫她看不透。
“跟赵导说,这条我觉得不满意,重新来。”
话落,连陈碧落的助理rose都不禁打了个哆嗦,现下可是冬天,不管元湛平时健身课程再多也抵不过严寒侵袭。
这一个晚上,就那样,元湛破天荒NG了三十多遍,这些年演技磨练得炉火纯青,连导演都挑不出错,可偏偏制作方财大气粗,导演不得不看脸色,生生不忍心将元湛折腾得俊脸惨白得如鬼魅,浑身无法克制地哆嗦。
第二天,华尊影视有几个新入职的员工皆是元湛的粉丝,在中午休息时间躲在茶水间撞上来公司开会的赵导便壮着胆忍不住地问:“赵导!赵导!外界都说咱们陈总是元湛的金主,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就是!你就告诉告诉我们呗!”
赵导皱了皱眉,回想昨天晚上的场景,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开口道:“怎么可能?!”
话落,赵导方意识到失言了,毕竟是陈总的八卦,岂能随意谈论,但是到底开了口,便也就继续说道:“你们也别瞎猜了,陈总是不是元湛的金主我不知道,但陈总不是很待见元湛倒是真的,昨天那个戏啊,你们是没看到,连我都觉得不忍心,淋得真是浑身都在发抖,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样了,刚好来开会我也就索性放全组大假了,刚好让元湛也缓一缓……”
……
“你这么折磨他,何必呢,你也知道你没多少时间了,伯父让你回美国完婚也不是催一天两天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