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碧落轻轻阖上应泽如病房门时,依稀看见不远处楼梯转角有一个熟悉的背影迅速一闪而过,她眨了眨眼,又仿佛适才只是错觉。
……
曙光初照,漫天彩霞。
陈碧落决定回美国的前一天去找了柏谨言,他正带着家人乘坐了缆车登上山顶看日出。
“真的就走了?那个项目不跟了?”柏谨言和陈碧落交谈着,目光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不远处正在给Daisy喂早饭的傅随安。
陈碧落笑了笑,妆容淡了许多,笑意和煦:“恩,那个项目就交给你了,拖了几年一直没有进行完成,我又不像你,家人孩子都在身边,我毕竟是女人,谨言,我累了,我也到了想有个家的时候了。”
柏谨言拍了拍陈碧落的肩,叹息道:“好,多保重。”
“希望下一次在美国见到你的时候能看到不再用拐杖的你。”陈碧落戏谑地挑眉。
柏谨言敛下眼,眯着笑,眼神凝在Daisy和傅随安的身上:“快了,我最近在尝试开发新的治疗药,应该会有效果的。我多希望,今天是陪他们爬山上来的,而不是让他们陪我坐缆车。”
“不害怕吗?有一天万一她就想起来了。”
“害怕啊,因为害怕,所以觉得这种幸福,能维持多久便想尽力维持多久……”声音变得低哑,他喉间微涩。如履薄冰,不外乎如此,怀抱着虽是可能破碎一地的温暖,垂死挣扎未尝不是另一种活着的感觉。
……
机场大厅,嘈杂声作响。
虽然并未交代几时的航班,但公司大部分的人都来送行了,她的行李都是肖左拿着,轻便一身,趁还有点时间跟rose又交代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与其他下属也是云淡风轻地寒暄了些时候,直到那个戴着墨镜,身形英挺利落的男人一步步地走近她,在那些个瞠目结舌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到绯闻八卦的公司女同事眼里,他露在墨镜外的面容沉静似水,薄唇紧抿,在所有人以为会有何事发生时,他倏地淡淡一笑,在镜头前亦从未有过的温暖似春风,他定定地盯着她良久良久,在周围人错愕疑惑而面面相觑时,看不清他墨镜里的眼神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只见他突然从背后掏出一个本子语气平淡隐忍悲恸地对她道:“……我想告诉你,陈总,剧本里面有一个地方写错了,他……应该是自杀,不是被暗杀的。”
她猛然浑身一震,表情怔怔地望着他,恍惚如梦,只从喉间发出一个极轻的声音:哦,是吗?
“那天,刚巧是他妻子的生辰,他才知道她已不在了。”
“……是吗?好的,rose!”心房一缩,她突然扬高声音唤着在一旁也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助理,继续与元湛对视,容色淡然地道,“回去让编剧把剧情改一下。”
“啊,哦,好的。”
“还有事吗?”她似已然恢复自若,回神过来,浅笑问。
他亦回以笑容,墨镜下眼角微微酸疼却好似无碍,启唇的同时有些结舌无措地对她喃喃:“恩,还有一句,看到,不,其实是,你……活着真的很好……要,要幸福,好吗?”
“好。”
她垂下眼帘,点点头,不再言太多,因喉咙有些干涩。
后来肖左问她:“那个人是谁?”
她默然不语,半晌反问:“还重要吗?”
肖左愣了愣,随后笑道:“是啊,不重要了。”
……
三日后,应泽如有一瞬间的回光返照,医院的人都以为她定会苏醒,却不料还是被拔了管子,终究没有醒过来,生理机能已然撑不到那天。最后元湛给应泽如惨淡的脸上盖上单薄的白布。
一个月后,三年前一本因题材被锁的片子重新解了禁登上荧屏,身为主角,元湛再次爆红,然后,在陈碧落嫁给肖左的那一日,他因此片在戛纳电影节上得到了影帝。
他彼时光芒万丈,面容沧桑寡淡,脸庞不知为何瘦得凹陷,在台上无悲无喜宣告将正式退出演艺圈前往陕西县城支教并将所有财产捐给慈善机构。
闻言,媒体全然沸腾,圈内所有人无不扼腕叹息,第二天各大网站及传统媒体头条皆是惋惜这一位偶像兼实力派演员在最辉煌的时期就此陨落。
最后一次接受采访,他只说了一句极简单的话:“很多人都说‘华尊’只是将我当成了印钞机,其实他们不知道,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印钞机有印钞机的用处,我啊,其实可能这辈子都很想好好地当一个卖力赚钱的印钞机。”
可惜太迟了,可惜都过去了。
话如戏谑,听者未懂,却是说者泣血。
第八十九章 泡沫
由傅随安负责的一 家药业广告的项目大获成功,恰逢此公司十周年庆,她便被邀请参加晚宴。她并不是那么注重打扮的人,借了叶梓一件高级定制的黑色礼服就去赴宴了。酒本来是喝得不多的,只是这日刚巧是展嘉瑞和她相识的日子,如果还在,应是要过周年了吧。
思及此, 仿佛伤口密密麻麻又开始戳疼滚烫起来,她一杯一杯竟没了节制。
喻桓见她喝得那 样凶,赶紧上前将她带到宴会休息区的露台。
风冷飕飕的,刮得人身上有些刺疼,寒月当空,清清冷冷的。
“如果那么痛苦不如离婚算了,死拖着又有什么意思?!”喻桓不明所以,只以为她是和丈夫吵架了,心情多有不快。
傅随安虚朦一笑,躺靠着椅背,醉眼迷蒙地掀眼望着喻桓,声音飘渺如呢喃:“我知道,你喜欢我,喻桓,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劝了你那么多次你怎么还不听……你想我离婚了你娶我吗?”
“是!我喜欢你啊,随安,我一定会对你比你丈夫更好……我……”
闻言,他当然是急急地应声,却不料,她继续眯着醉眸絮叨着,片刻没有他插嘴的缝。
“你想娶我,喻桓,你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吗?你知道我回到家是什么样子的吗?你知道我女儿最喜欢什么动画片,最爱哪一个动画人物,对什么过敏,最喜欢吃什么吗?真可笑……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啊,连我都没那么仔细,他却比我都清楚……不是自己的孩子,你能做到这种地步吗?可是,他却可以。呵,他为什么要这么好,我真的有点恨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恨他这样……他们都说有了孩子的女人事业心就不能有,因当了母亲以后,孩子便成了甜蜜的负担,可我只有甜蜜,没有负担,她那么乖,她那么听话,他们都说孩子是不会自己长大的,是啊,她是不会自己长大的,如果不是他细心帮我照顾,从来不让任何事影响我的工作,我怎么能放心地工作。你知道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进厨房了吗,你知道我回到家甚至只要一躺下就可以安心地什么都不做吗?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越来越让我习惯他的好……太卑鄙了……”
她捂着脸泪水滑在掌心,酥麻又冰冷,莫名泣不成声,好似要将多年自己心里的疙瘩都借着酒气倾诉出来,再也压抑不住了,声音都带着哭音,颤颤巍巍的。
“这些年,我那么努力地忽视他,那么努力,喻桓你喜欢我,你想等我离婚了娶我是吗?可是,喻桓,他太好了,不会再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你要怎么娶我,你要怎么比他好……”她恍然而莫名地凄凉一笑,眼里氤氲着叫喻桓看不
看不透的薄雾,“我每次都希望嘉瑞能回来救救我,他只要回来我就不用那么恨他和恨我自己了……嘉瑞,能不能回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喻桓愣在她身旁,听得云里雾里,心底却沉了又沉,他不知道她在恨谁,自己还是她的丈夫,亦不知道她在对不起谁,自己还是另一个男人。
他开着车不时注意着后座她的情况,一排排的红绿灯飞快向后退,蜿蜒曲折的路星火点点,下了高架,江边的风呼呼地渗了进来,适才问了莫可可她家的地址,到现下还是有些微微的错愕,他有朋友在房地产公司工作当初也是有所耳闻,那是极低调的楼盘,没有一丝宣传便顷刻间销售一空,物业保密性良好,不似一般富豪区却甚为尊贵。
临江的别墅,简约内敛的设计,一排排错落有致,她的住处正好在最适宜俯瞰东江的位置。
“你要是见过她丈夫,你就明白人家为什么看不上你。别伤心了,你看随安那副样子,明显就是被照顾得很好又事业运极好的太太,你啊,想开吧,做男小三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知为何脑里响起这一句,耳鸣声阵阵,喻桓揉了揉太阳穴,到了根本进不去,他推了推已然醉醺醺得厉害的傅随安,在她随行的包里找到了手机,幸好她并未设密码,开了手机找了半天,没有显示“丈夫”的号码,到了通话记录这儿,一个号码好些记录却未存任何名字。
也罢,试试。
“随安!”那头低沉略有些焦急的嗓音响起。
“她喝醉了,我们在楼下。”喻桓清了清喉咙低声道。
那头有一瞬的停顿,然后极礼貌地回道:“好的,多谢你照顾,我这就下来。”
很难形容见到自己的情敌是个什么心情,他分明看到那光洁黑漆的拐杖衬着挺拔刚毅的身姿一步步向他走来,无端端生出一种稳健而沉静的气势,深潭似的黑眸对上他打量的目光竟平静沉稳得出奇,当触及傅随安醉醺的脸庞时刹那便柔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