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我信太太的心不会是一颗石头,就算是石头亦会有缝不是吗?您再等等,再试试。”
赵钧默失笑,低喃:“是,她的心不会是石头,但她现下没有心了,仲安,你曾让我放了她,说她心里已经无我了,是我自欺欺人,我适才明白,她对我真的已无心了,因心会疼,会难受,所以无所谓再有了。我伤她竟伤得这样深,仲安,她若真的走了也好,海外比这里稳定,且若是事情败露,她亦不用上法庭。”
语毕,竟再不能言语,郑副官在他的挥手示意下离开,待郑副官转身离去,他终深吸一口气,脊梁稍僵掩面垂伏在自己的膝头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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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送回到赵公馆,听闻赵钧默当时当刻的语气,明晰以为这一生恐怕都不能离开了,她借口驱走了陪着的看护和家仆,到了厨房拿了一把水果刀放在身侧,寸步不离,她已生了若不能离开便死的想法,这一想法不可不说是绝望,这一念头生了的确是在脑中蔓延半丝都赶不走。
她无意同他同归于尽,只是想解脱,太累了,她驱走身旁至亲的人,甚至连晚晚都不在了,更觉得生无可恋。
思量半晌,终是掏出纸笔写了一句:“致默卿。”方写了几个字,便笔头微滞,太习惯于写这几个字,还未来得及思索,便行云流水地半分未想跃然纸上了。
眸色微暗,咬了咬唇,她直接撕了纸,重新写下几字:“致赵先生,我心意已决,望你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将我同我家人同葬在明家祖坟。多谢,顺祝。”
合情合理,客道平寂的语气,字里行间连半丝怨尤皆无了。
夜色朦胧,卧室里的灯幽暗,没了晚晚平素里伸懒腰时的尖锐慵懒的嗓音打扰,她觉得这屋内真真是静得可怕。
在宴会上,没有吃甚么东西,回到赵府没多久,丫鬟便送来了吃食,她安安静静地净了手,这一餐吃得极好,胃口亦好,丫鬟看着欣喜,想着明日定要报告给大爷,这般大爷欣喜说不定还能涨她的月钱。
餐罢后,她到浴室沐浴,在浴缸里洒了几滴舶来的精油,是她念书时从法兰西带回来的,芳香扑鼻,她浑身皆融在水里,温热的水流淌过四肢,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湿漉漉的黑发垂落在肩前,亦散在水里,那样绮丽诡谲的美丽,她那一刀划得狠,鲜血顺着细如骨的手流至手腕,五指,直至染红了水,莹白虚弱的皮肤同鲜红的血液融合,散乱乌黑的发诡异地如烟花绽开。
本该很痛,却恍然未觉。
“阿姐,阿姐。”
“瞧你,阿姐,你又发脾气了?谁又惹我的阿姐生气了?是不是又是那个姓赵的?”
她仿佛看见了她的阿弟,挥着手,明朗的笑容比天还蓝几分,拉提琴的模样站在明家那栋三楼小洋房的窗口弹出身子朝她挥手,竞之,是竞之在叫她,还有她的父亲,那般儒雅的父亲,虽是生意人却没有半丝生意人的坏脾性,还有她的母亲,手指纤长,弹得一手钢琴,小时候逼着她弹,然后颇为无奈地绝了让她学的意。
他们好似约好了一般,同立在那个大大的窗口里,墨绿的常青藤缭绕着那个窗口,他们都挥着手,朝她挥手,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再等等,等等她就能追上他们了。
一点点地觉得温度流逝,她很快,很快就能回到从前的自己了。
“随安。”
谁,谁在叫自己。
没有人会再来唤她了,再没有人了。
疼痛像是侵入骨髓,叫嚣着,她觉着体内像是起了一把火,要将自己烧为灰烬,那么疼,疼得钻心,如果她死了,怎么还会感觉到疼?
“你不信我!你宁可死都不信我会放了你!明晰、、、、你这般狠,你对自己狠,对我狠,你怎么能忘了,你还有盛儿,我们的儿子!你忘了!?明晰!随安、、、、你怎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事到如今,你不信我,你宁可死竟那么不信我会如你意、、、、”一声声凄厉地叫喊,男子低沉的嗓音哽咽着,一字一句从强硬到温软,直至最后只能反复呢喃道,“随安,随安、、、、”
她的身体被摇晃得疼,脑子一片空白,胃里好似有甚么泛着酸意,想一股脑子吐出来。盛儿,是的,她的儿子,那般胆怯陌生地望着自己,那是她的儿子,那是她十月怀胎,甚至差点难产才生了出来的血肉。她恨,她又何尝不恨自己。
“赵先生,赵先生!不可!不可啊!不能这么摇病人,她尚未清醒,你,你、、、、唉!”朦胧间,似乎有一阵阵的吵杂声传入耳畔,她皱了皱眉,心钻心地疼起来,手腕上火辣辣如火着起来一般,她疼得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方睁眼呆滞,眼前一片虚无,眼酸得紧,待到适应了光线方觉得更疼了。
疼,死人是不会疼的。
她忽然间意识到了这个事实,胸口冰冷凝结,眼眸倒映着一张胡渣满脸,忍痛冷峻的脸,赵钧默瞧她醒了,竟恍惚一眨眼,一滴冰凉滴在她的面颊上,仿若下雨,是下雨了。
淡淡地,她又闭上了眼,这回不是昏迷了,是不愿看。
见气氛冷滞凝重,护士清咳了一声,上前给明晰干涸微裂开的唇用棉签蘸着水,唇色稍有些起色。
眼泪丝丝渗出了眼角,明晰也不知为何,只觉得鼻尖酸楚,心底如针扎刺骨。
赵钧默见她醒了,终是吁了口气,郑副官也拍拍胸,擦了擦面上的冷汗,终出声低声提醒一句:“先生,你衣襟上的扣子扣错了。”
好些天了,他终是可以说这话了。
幸好服侍明晰的丫鬟是新来的,收拾了碗筷后发现还少了一纯银的汤勺,方去明晰的卧室里寻,敲了好些时候的门皆没有响应,丫鬟倒也激灵赶忙叫了刘管事一同,刘管事到底是遇事多了,也顾不得钥匙不钥匙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在心头,赶忙叫了侍从警卫一起来,一番撞门终是那诡谲凄厉的画面进了眼里。
五脏六腑皆翻腾了,刘管事能预料到这恐怕是他这些年来最关键的时候,若是弄不好,恐怕他命都会没了。
万幸送得及时,赵府有留洋回来的家庭医生同住家中,英美在华投资的医院亦离赵公馆不远。
知明晰再无生命危险,赵钧默便冷了脸色,轻轻至明晰冰凉的额间落下一吻,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延盛出了学堂,竟发现一辆美式进口的轿车停在外头,车牌亦是熟悉的,心中一喜,小厮未跟上,赵延盛便跳跳蹦蹦地到了车跟前,司机下了车给小少爷开门,赵延盛一开门便扑到了父亲怀里,稚嫩的声音低低柔柔地唤了声:“爸爸。”
赵钧默“恩”了声,淡淡的,容色幽远,车行至城中新开的西式蛋糕店,店长是留洋归来的,听闻店里的烤箱皆是舶来的,一进店便能闻到奶油及香粉的味道,店里配上几副英式桌椅,店内的留声机倒是与店里环境有些许不同,店长极其念旧,留声机里故放着中文,低低吟着靡靡之音,传出的女子幽幽的声音唱道:“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片刻,侍者便送来了两份蛋糕,一份布朗尼,一份起士,骨瓷的托盘小巧精致,可见店内消费不菲。
静静听着留声机的歌曲,赵钧默眼色一点点地变深,凝望着自己孩子吃得满嘴皆是的唇畔,笑意几不可闻,也不拿手帕或餐巾,直接手腹擦过赵延盛的小嘴,低声问:“盛儿,好吃么?”
“好吃。”点点头,赵延盛小小的心里开心得不得了,他知自己父亲公务繁忙,平素里亦没有抱怨,此番吃着蛋糕,心情好得如被学堂先生表扬一般。
“盛儿以后想赴洋学习吗?”赵钧默语气平静地问道。
赵延盛不假思索地扬声答道,小小的脸上满是憧憬:“当然想,爸爸,你不是也是留洋的么,我当然要同你一样。”
“那么、、、、”赵钧默微探上了几分身子,离孩子更近了,摸摸他尚小还柔软万分的头发,“同你妈妈一起好吗?你同妈妈一起去,我才放心。”
这一说,竟惊得赵延盛差点从位子上跳起来,咬着牙,脸色顿时惨白地说:“我不!爸爸,你是不是有,有弟弟了才把我,把我推给妈妈的?!”
“胡说!”赵钧默面露冷色,寒声道,“她是你妈妈。不是他人!”
“不是,我没有这样的妈妈,芳姨死了她连一滴眼泪都不掉,她这般冷血之人怎么会是我妈妈。”赵延盛急得哭了出来。
拍案而薄怒,赵钧默眼眸冷眯,冷冷地放下手中的叉子:“她是你妈妈,你怎么不是你妈妈,当年她难产,若不是她拼尽了全力,怎么会有你。这个世上本来也许就无你了。”
“爸爸、、、、”赵延盛噎噎地泣着,听父亲一言,竟有些呆愣住,小鼻子都红了。
敛下脾气,赵钧默指尖敲着桌面,一下下,状似漫不经心,半晌,眼眸幽远,仿若在回忆甚么,这些天他脑中的画面愈发清晰,那仿若被搁置在压箱底的记忆仿若打开了口子,如潮般涌上,纷纷再如细针戳入自己胸口最温软的位置,半吁了口气,赵钧默方道:“当年,你妈妈难产,医生问我保孩子,还是保大人,我执着枪顶在那医生的额间,要他保大人,如若孩子或者人死了,他和孩子亦不用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