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半分都不如。”
恍若飘渺地问,他目光幽远,望向远处,她答得分快写于纸上,他一把抢过将她的本子撕碎成碎片,顿时纸片飞得这西式露台极好的大理石地板上散乱满地。
忽而凉风刮过,如同剜心,赵钧默抿唇敛目,见她唇色发白,按她坐入椅中,哑声道:“好,随安,你不想说话便不说罢,今后你甚至可以不同我说一言,亦可以不同我写一字,但,随安,我不会放你走的。我赵钧默此生都不会再放你走。当日我是为你打算而那样,而后与你置气我确是做错了许多,可是你不能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都不给,即使是军法都有轻重,全没有像你这样决绝的道理。随安,我从不愿意当个逃兵,然,如今,只要你愿意既往不咎,只要你同意我们从今日重新开始,我赵钧默便就此当个逃兵又如何!”
“随安,我们可一同去海外定居,如今世道紊乱,你与我在海外,你可以重新入学深造,我可以下海经商,无所谓什么国仇家恨,随安,只要你愿意同我一起,这里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不在意,可好?”
他计划得这般美好如同幻影,她从没见他如今日这样的低声下气,甚至连他素日穿着戎装英挺肃凉的身躯都没有察觉地弯了弧度,就那样生生地蹲在了她的身前,抬眼望着她,眸似深潭,波澜微动。
明晰与赵钧默夫妻数载,不是不了解他的,要他如那些个逃亡海外享受余日的没有风骨没有气度的人士一样,简直比杀了他都艰难,她不会不记得那日,傲视群人,他深寒冷眸执着中正剑对众人淡淡地说的那句:此剑不是用来杀敌便是用来自刎的。
他这样的男子即使混于尔虞我诈数年,又怎么可能忘了入校时的誓言,怎么可能忘了这一腔热血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儿女情长,可他今时今日竟对她如此说,竟是如此。
恍惚间,舌苔阵阵泛酸,她方回神过来,已是泣下沾襟,面上几寸温热,原是他执手缓缓地擦着她的泪痕,此情此情,如此熟悉恍如昨日,却是当年她嫁入赵家,喜极而泣时他同样为她擦拭泪水的画面。然,这一切却又如此的不再相同。
“随安,你终于能看我一眼了,真正地看我一眼。”从何时起,他深知,她的眼眸里即使看着他,亦没有他,空洞苍茫一片,可彼时那一瞬间,他分明瞧见她的眼里还有他,她明晰眼里还有他赵钧默。
蓦地,他素日寂冷的眸色都转暖了,嘴角浮上笑意,欣喜若狂,急切地将她揽入怀中,抵着她的额头,一寸寸一点点亲厚地吻着她,从鬓角到耳畔,从耳畔至面颊。
原以为重得幸福是那样的近,直到她终有所动,换上他的臂膀,凑近他更深了一些,冰凉干涸地嘴唇擦过他硬冷地耳畔,恍若梦呓痴语,一字一句地轻柔吐声:“我生辰的那日,收到的至好的礼物,是瞧见一个姑娘同一个男子柔情的对话,你猜他们俩说了甚么?”
明晰的唇畔言语间贴的他这般近,他却仿若在她启口是便从火焰顿时深陷冰窟,寒气入骨,冷得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亦永无法忘怀。
他浑身僵硬,眸色变得隐痛而苍峻,脑子空白一片地只听得她继续婉转轻柔地道:“你一定猜不到,她啊问那男子道:‘钧默,你对我难道没有一丝感情吗?休要骗我。’你知道那男子答了什么吗?啊、、、、你应当知晓啊,你不就是那个人吗?”
“啪”,不知哪来的声音犹如弦断冰裂,露台外的厅内灯火通明,他花了无数心血花了几箱金条换来的欢愉景象,根本钻不进他同她这里这般苍幽冷寂的地方。
她字字蚀骨剜肉,似谈笑间,将他击得溃不成军。局中工作数年,没有一次,他输过,可偏偏在她手上,他输得这样的惨烈。
明明暖玉在怀,却委实是冰寒刺骨在心。
随安,你太狠了、、、、
如此这般,明明见她所有触动,明明连他都觉得她会答应自己,却不料她从来比他狠,即使她自己心有动容,她却可以那样冷静决绝地拒绝自己,拒绝他。
不能忘了么,不能就此都忘了么、、、、从前她便还是他赵钧默的唯一,如果在撕咬纠缠间,他的确是稍有移情,可他现下却仍是记得,她是他此生的唯一,他只是忘了,只是不小心在一瞬间忘了而已,难道她不能像他曾经差点忘记过一样,也忘了他曾有的错待,曾有的错失吗?
“随安!”他退后,捧起她孤冷苍白的脸庞,抚着她的侧脸,手中的茧掠过她被泪覆过的地方,眉宇间俱是紊乱,心悸不已,“随安,你看我,你再看看那厅里,是不是同那日一模一样!随安、、、、真的,真的不能忘了么?我们都一起忘了不行吗?!你呢,你就不能忘了?随安,我赵钧默真的就不能再回来了么?在你的心里,我永无可能再变成从前的赵默卿了?”
生生逼问,步步相求、、、、是,是不是永不能回头了,是不是不管他如何想明白了,不论他如何收心,她皆是要铁石心肠地将他滞在千里之外了、、、、心底密密麻麻如针扎刺肉,他埋在她寒霜的颈项里,冷唇紧抿,齿中渗血、、、、是呵,她太狠心,她竟在这儿等着他,她竟这样沉得住气,在他以为重新临近幸福时将他瞬间湮灭。
心神俱裂间,明晰缓缓用指腹拭过他的如刀锋的眉,深邃的眼角,悍然挺立的鼻梁,还有现下菲薄微颤的唇,她的动作有多温婉柔和,倾泻于口中的话语便有多绝情执拗:
“要么,你放我走,要么你领我的尸体一同走。”
只有两条路,再无第三条可以走。
“我可以在此发誓,赵钧默,留下来或是走,只要同你一起,你能得的就只有一具尸体、一堆白骨。”
第三十三章 她过不去的坎
只要同他在一起,她便只给他尸体与白骨。她笑靥如花,语言竟这般戾气决绝。
眦睚尽裂,幽潭似的眼眸布满了血丝,屏息凝视着她,他心下一滴滴地在是渗血。
她威胁他。
他从来未想到,她拿死威胁自己。
从前,她仗着他爱她,威胁自己甚多,不过是夫妻情趣。
现下,她亦仗着他心里还有她,要的不过是诀别。
何其讽刺,又何其悲凉。
露台里似弥漫着夜色的花香,然,他却觉得连月光都甚是刺眼,漫过鼻尖的只有她呵着的冷气,眼底里尽是她平静无波却执拗决绝的面孔。
“那么,随安,你当日的话还做不做数?”他出其不意地淡勾唇角,从腰间拿出佩枪,强硬地放在她素骨突兀的柔荑里,“你说过,如若我有一丝变心过,你会执我的佩枪杀了我,现下,你要不要履行承诺?”
语气波澜不兴,眼眸幽暗深邃,他不顾她四肢僵硬,提起她的手腕,令枪口正对着他的眉心,一寸都无偏移。
怔忡间,她就那样虚弱又惨白地靠在椅背后,神色还是那样平静,她直直毫不避讳地凝望回他,看着他潜在的试探,嘴角莫名微勾,眼梢尽是清淡。
一阵夜风袭来,他额前碎发垂落,隐约遮住了他的黑眸,她瞧不清他的眸色,却能瞧见他冷薄的唇微有颤抖却力持镇定地冷声道:“果然,你不会再这样了,你再也不会了。你会为了一只陪你数年的猫杀人,但你永不会再会为了一个同你走过数年却不小心犯错的丈夫执枪杀人了、、、、拿枪杀了我,当时我当笑言,如今竟是求之不得了,可我明白,明晰你不会再举枪对着我了,永不会了,随安,你对我不公平,你对我赵钧默不公平。”
“那么,你对我明晰公平吗?”
她冷抽一口气,犹自幽笑,素手的食指抬起他坚毅的下颚,指腹冰凉,擦过他肌肤,让他心里不禁也微凉了一下:“你问我公平?你竟问我要公平?!不管为了何种原由你不该那样对我,我为何让芳儿跟你出国考察,因我信她,更信你,你说我有没有花花肠子?对,我有,我派她去无非也是希望她帮我挡掉在外你身旁围绕的那些个莺莺燕燕,然,是我明晰自掘坟墓,是我明晰傻得可笑,我当日竟相信她会替我守着你,看着你,我当日看着她跪在我跟前,我心有多痛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因无人能替我受过,你们辜负了我的信任,我明晰傻得可怜的信任!难道我没有给过你机会吗?我有的,明家一夕之间覆灭,我没有家了,我只有你和盛儿,可你呢,你对我又做了什么?你合该知道,我是一个女人,一个从来都骄傲的女人,默卿,你就不能让让我吗?你为何不让让我?”
你就不能让让我么、、、、默卿、、、、
那样萧索而至柔的问话,却问得他心房紧缩,阵阵泛疼。
她那样对着他逼视,对着他声声的逼问,此刻她就像全盘卸下盔甲的战士,黑发垂落,眉梢带泪,嘶哑凄厉的嗓音不止在他耳畔反复嗡鸣,亦像把利刃一刀刀地割在他心肉里最至软的地方,鲜血直流,不能遏制。
胸口尚快闷毕了,他不能再同她对视,只得恍惚地站起身,扶着露台的雕花围栏杆,然后手有些颤颤地掏出一支烟放在嘴里点上,深深吸了口,竟吸得太急了,生生地被呛了口,咳了起来,简直是连胃酸都要泛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