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安,我、、、、”互相纠缠在一起,他失神恍惚地抚上她清冷的眼梢,只想开口道那些素来男子开不了口的求饶,就如他说的,他从未赢过她,即使她不服输叫唤着他赢了她马术,赢了她围棋,赢了她的心、、、、种种种种,他皆心里自知,是他从没赢过她,是她从来都赢。
其,那日晚宴的遇见,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的见面。
他早就听说过她的芳名,那日他到南京办事,在警备司令为他设宴的当口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听到她的脾性,听到她所做的种种令人生厌的狠辣手段,她的高傲,她的张扬,还有她对自家的护短,皆叫他心生向往,后来,他一直想找机会见见她,只是他当时并未常驻南京,军事又繁忙,几通电话下来皆没有问到她的照片,那帮驻南京的部下个个都被他电话问得焦头烂额,心下不禁懊恼,只怕是问不到明家大小姐的消息,都无脸面见他了。
终是恰逢他来南京常驻时,一个受邀的晚宴上遇到了她,虽是受邀,却真真是为她而来。
她恼他会撕咬他,气他会瞪他,怒他会将他一顿敲打,她美则美,家世显赫,在他看来却是她的真性情让他迷恋不已,她会为了一个路上的弃妇跟那个男人争吵指骂,还会跟路上叫骂父母的不孝子争执对骂,她那般的耀眼,在他人的眼里是因家世与容貌的光环,与他而言,却真真是因她素来毫不掩饰的性子。
可是时局太乱,他亦不能保证将来他是否能毫无暗敌,何况明家受制于日本人,这些年来日本人哄抬物价,对商界影响颇深,他能理解自己的老丈人为难之处,却不能不为明晰考虑,不能简单将她推回明家招致日本人的注意,但若安排她至海外,他知她如此至情至性的女子怎会放得下明家和孩子,而他亦做不到,如果真的从此见不到了,他宁可死在一起,然,思绪混乱,越是在意便越是无法冷静,自杜子珅之事起,他每逢梦魇之时总能想起杜家太太那双充满血泪和羞愤的眼,他从未有过的担惊受怕,从未有过的惶恐,惧怕将来发生的任何事,他从未这样过,自此他赵钧默比谁都明白,她真是他的软肋,比想象中的更是,只是,她的性子终究与现在的他要相互争斗不已的,他不望她理解他,却望她能接受,比起护着她,他其次更惧的是失去她、、、、死死抓着,不过是因为太过在乎,而怕失去。
她的性子从来是他的不安因素,而今真就是他命中的劫难了。
手腕深深地被他掐着,她动弹不已,死咬着唇,黑色湿漉漉的头发如同绸缎,纤腰像当日初见未曾孕时不盈一握,执拗的双眸染上散不开的哀伤与抗拒,他眼眸至深,吻过她的眉眼,沙哑低沉的嗓音平添了些许无奈与软意,在身子互相碰触挣扎中,他只得艰难地启口,口齿略有模糊地道:“随安、、、、随安!静下来,静一静!你听我说、、、、”
“不——别碰我——”明晰只觉得浑身难受,她恍惚间脑子里只划过许芳抚着肚子讲她不在时他与她的种种,心下止不住的恶心,不假思索地奋力反抗,只冷声喝道,“再也不要碰我,我永不可能再给你生孩子,要生孩子,你找别的女人去生!”
她也不知怎么会说这一番句话,她恼极了,他亦不好受,他刹那心生冷意,停住所有的动作,只清冷笑了声,硬朗的寒颜无端端向人逼出了几许刺骨凉意,心怀痛意,他松开她的手,好似甩开一般,脑子嗡了一声,话不由自主地倾泻,漠然而出:“莫用你提醒,明晰,你亦生不出孩子,从盛儿出生的那天起我便没有指望你能再为我生孩子、、、、”
“啪”,好似岌岌可危的弦就此崩断,她心一颤,他亦为不加思考的出口恼恨不已。
明明是事实,却是这等光景,这等口吻,想来他想了无数次与她好好说这件事,让她接受,安慰她并搂她在怀中细细抚慰,只不曾想竟是这般狼狈得让她得知。
哑口无言,他心沉甸甸的,亲眼见她像一点点的死寂了一般,面上顿现烟容,心下一紧,他已知这件事不可能再重新编排一次让她知晓了,她不孕的事实竟是这般情形让她知道的。
“随安、、、、”
他伸出手想碰碰她,因她像是被封住了一般,毫无反应,眼神空洞。
只是,他还未碰到她,就被她一把推开,她冷喝的嗓音如冰爆裂开一般:
“你滚——”
生生指着门口,亦没有多看他,他心知不可能再多说甚么,心下莫名凉透了,薄唇紧抿,眼含深痛,脚下虚浮,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深深地闭了闭眼,艰难地步步离开。
直忍到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她方泪如雨下,潸然不已。
她不是没有过希望,却那样被蒙在鼓里。
他太狠了,狠到她连唤疼的力气都没有了,就那样生生重重躺到在了榻上。
凉意正正袭来,空气静得如暴风雨后的苍凉,悄无声息的,晚晚忽的从窗口跳了进来,跃上她的铜质卧榻,一声声尖细娇柔地唤着她,舔着她的面,毛发微亮的样子极为美丽,鸳鸯眼的眸子如一面镜子,映照她此刻苍白虚弱的脸庞。
第十四章 不必非一起到老
他再不敢出现在她的面前,自那日起,他便再也无与她碰过面。
这日,一部名贵轿车疾速驶入乡间小巷的老宅旁,只见一妇人在老式大宅门口动作缓慢地拣着菜,适才望见那车程亮得华丽,众村民已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恍然间,那车门打开,那名妇人不自觉地慢慢站起,方一抬头就见车内下了一人,风尘仆仆却是昂挺伟岸,冷漠凛然之气霎时顿现,腰间的配枪同配剑,显得尖锐而冰寒,斜阳隐约射过他成熟略有沧感的五官,那妇人方抽气一口,还未上前迎去,只瞧那男子稍低头,已至她的身前,沉吟一声,低低而悠长地唤了声:“、、、、姆妈。”
那是赵钧默家中保姆,只是数年前儿子在乡下娶妻生子便回了老家,此番他在她面前,寒俊的脸庞亦露出几许温柔的笑意,只是眼梢略带悠远的愁绪,才唤了短短一声,竟顿感喉中生涩,心下悲凉凄怀,不由俯身抱紧了妇人。
他低沉略沙哑地沙哑像是感冒了几许,那样强硬而冷冽的男子在妇人的耳畔竟如稚嫩的童孩,薄唇微凉的嘴角浮出几许自嘲的苦笑与奈何,沉默半晌,方喉咙生涩不由自主地道:“姆妈——我再回不去了。我知我再也回不去了、、、、事情终如我所愿,然,我却再不能回头了,姆妈——我永生许是不可能再得到了、、、、再不能了。”
心像刮了好几片血肉一样,连连埋头处理了好几桩事务,终是再也忍不住地来了此地,只是牢牢抱着仅有的几许温暖,像一个他素日最鄙夷的逃兵,方一出声已是咬牙生冷,端端是苍凉万分。
那妇人心一下子悬了起来,知晓若不是大事,他是不会来的,他平日里这般忙,多人靠着他活着,在早年厌恶而不擅长的政界一步步刀口淌血如履薄冰,如今身居要位,难免多烦忧,竟不料此番如此严重,竟让他一来便死死扣着自己,力度有多大,她便知她这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心里有受不住的疼。
他从来意气风发,少年得志,却在她面前再也忍不住地道了几句,已是千金沉重。
心下一紧,倒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拍拍赵钧默早已成熟伟然,坚挺独当一面的肩背,道:“回来便好,都会好的,默卿,傻孩子、、、、都会好的,有姆妈在这儿,你来就好了、、、、”
半晌,他通红的深眸终是恢复清明,眼神如常睿利了几分,略略退了一步,轻轻地抚了抚姆妈苍老年迈而慈爱的脸庞,硬朗而略显孤僻的面容稍有好转的情绪,低低“恩”了声,浓得散不开的冷黑眸幽凉,静静地垂下眼,倒再也没说甚么。
而,明晰连连烧了好几天,等到想起要接董香之的时候已是昏昏沉沉地挣扎起身,董香之却已守在她的榻前许久了,她刚一睁眼便看到董香之穿着旧式的衣服,中规中矩,裁剪合身,倒也不失文雅,简单的白衫黑裙,白衫上还有精致的水墨画图案,想来陶家待她也是不错的。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屋子里开了一盏罩着绿色的琉璃罩子的灯,屋内幽幽暗暗的,室内凉薄清冷。香炉升出袅袅的烟雾,是淡淡的檀香味儿。
迷迷糊糊地艰难睁眼,明晰还能感觉到四肢叫嚣着的疼痛,还有脑袋嗡嗡地发疼,她朦胧地瞧见董香之那温婉略有腼腆的脸上盛满了关切和心疼,扶着她稍作起身。
“、、、、你?”
话一出口才发现如此的沙哑,才脱出一个字已太艰难,后面竟有些失声了。
董香之瞧见心下不免一急,赶紧道:“哎,日前赵先生派车来接我的,他让我在这儿好生休息,也便陪你,怎料我一到赵公馆竟听到你身体微恙的事,赵先生说、、、、”
“好了,不必提他。”淡淡打断了董香之的话,明晰心口微疼,揉了揉自己的发疼的太阳穴,喝了董香之递来的药,然后靠着榻背,闭上眼也不说话,室内静谧得紧,她唇瓣紧抿,神色自若,也不出声,只是静静地流了几许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