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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惹记 (草灯大人)


  纪嫣然来不及多想,小娘子便含羞带臊地把一枚荷包捧于她面前:“大娘子请勿怪罪,今日我冒昧登门,是想还张尚书随身之物。”
  “多谢你了。”
  小娘子抿唇一笑:“想来是上值匆忙,张尚书竟落下这些事物,倒教我受累一回。”
  她语带幽怨,嗔怪夫君,好似两人关系多亲昵,纪嫣然听得很不是滋味。
  她接过荷包,指腹细细摩挲在密匝的针脚上,只觉得一阵刺痛。这是纪嫣然夜里掌灯为夫君缝的鸳鸯戏荷纹钱囊,一针一线都细腻小心。只因夫君要日日挂在腰间,她较了真,要缝制出最好的花样式,不教夫君在僚友面前丢人。
  但她后来才知道,官夫人哪里有自个儿做女红的,基本都是裁缝娘子代劳。她再如何手艺精湛,也及不上绣娘技艺高超。
  终是无用功。
  喜枝儿瞧出那位小娘子的不对劲,私下提点纪嫣然。
  纪嫣然没做声,只是小心制止了她的话,命她不要妄议郎主。
  她面上装平静无波,唯有自己知道,四肢百骸好似被锤了一通,无一处不泛着疼。
  纪嫣然想,是她多虑了吗?还是夫君变了心。
  夜里,纪嫣然特地换上张怀书曾赞过的白月梅花绣样袄裙。她恭顺地提灯,守在府外等张怀书下值归府。
  薄暮晚照,日夜皆昏,张怀书总算坐车回府。
  他如今下车也要等门房挪脚凳来踏,一步三搀,满满官人派头。
  纪嫣然想到从前那个同她说两句话便会窘迫地面红耳赤的少年郎,心里恍惚,意识到,原来人也是会变的。
  她笑脸相迎,唤了句:“夫君,你回来了。”
  张怀书瞧见家中夫人,面上如常,淡淡点头:“这么大风,缘何在府门口等?不冷吗?”
  “不冷。”纪嫣然本想让他看一看自己身上的新衣,岂料张怀书步履极快,似要避风,早早入了廊庑,没回头看她一眼。
  纪嫣然追上,从怀中递了荷包过去:“夫君,你落下这个了。”
  张怀书摸了摸腰身,回过神,这才答了句:“竟留在家府了,怪道这几日不见踪迹。”
  丢了几日也不知去寻吗?纪嫣然怅然若失,她的赠物,夫君似是没有在意过。
  纪嫣然强笑道:“落在中书令家宅里了,今日他家小娘子专程送来的。妾身白日不在府上,故而慢待了她,是家府的妈妈知她身份尊贵,留她吃了茶。”
  张怀书听得这话,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中堂家的小娘子倒乖觉从容,还知拜客时先歇个脚。倒是你,不在家中好生款待娇客,总出府作甚?好歹是上峰家中的贵女,开罪了她,于为夫仕途无益。”
  纪嫣然听得这话,顷刻间明白了——张怀书是想说,若好生关照这位小娘子,便能助他平步青云。而她,是他的家累,连待客接物都做不好,实在没用,亦不再是能给他锦上添花的贤妻。
  当初,他待她温情宽厚,也不过是彼时的纪嫣然能帮他一臂之力。恩消缘尽,现下的张怀书,说不准比任何人都想她能人间蒸发,不要再阻他上青云的官途。
  纪嫣然终是松了口,道:“夫君,这么多年,妾身都怀不上身子。张家不能开枝散叶,妾身心里很是愧怍不安……若夫君允准,妾身想为你物色一房家身清白的妾室。”她还是走上了这条路,要同旁的女子瓜分丈夫的恩宠,保住当家主母的地位。
  张怀书听得这话,难得眉眼温柔,他握了握纪嫣然的手,道:“上回会宴,中堂家的夫人确实同为夫透露过攀亲之意,只是中堂家世显赫,府上小娘子从未有做妾的先例。”
  他欲言又止,说话已经十分直白了,他想逼纪嫣然退位让贤,全了这么些年的夫妻恩情。
  毕竟纪嫣然同张怀书的婚事,是官家赐婚作保,如何敢纳妾?除非纪嫣然自己提出要和离,官家不插手朝臣私宅事,必不会阻拦。
  纪嫣然在官夫人圈子里本就是遭人白眼的商户女,又没受过名门贵女出入宴席时的规矩指点,早年拜客闹笑话无数。
  如今她又提出同张怀书和离,滚回乡下去。这笑话也是她自个儿酿的,很合乎她在外人眼里的形象,不足为奇,众人早早习以为常。
  张怀书希望她当那个恶人,而他是包容“老妻”多年的良人,品格之高洁,世间绝无仅有。
  真是,好得很。
  纪嫣然浑身发冷,她总算明白那个妍姿艳质的小娘子缘何能旁若无人来府上拜访了。
  她哪里是来还私物的,分明是耀武扬威来的。
  原来,纪嫣然的夫君早已变了口风,起了异心。是她自欺欺人,一直装作不懂。
  喜枝儿在屋外,听得这一通动静,心惊肉跳。她知府上要变了天,那个新夫人可不是善茬。年纪轻轻就一脸心机,往后有的是鸡飞狗跳的事。
  可不敢答应呀!若是应了,她就没活路了。
  谁知没过一个月,纪嫣然早早退场。她在上山拜佛的路上不慎坠崖,香消玉殒。
  守丧三月后,喜枝儿等到新夫人入府。
  她看着张大娘子那披上深烟色绫牡丹纹兔毛厚长褙子也掩不住的微鼓小腹,心里便明白了全部。
  怕是张怀书会宴留宿中堂家那一日,小娘子就和郎主搞在一起了!故而这样心急,一直催纪嫣然回老宅里去。
  喜枝儿急得口舌起燎泡,她早早劝过纪大娘子了!谁让她不听劝,这回是被奸.夫淫.妇联手设下迷人眼的障计算个正着,白白害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章
  前头的事乃喜枝儿亲眼所见, 还算得上罪证;后头那几句,掺杂了她过多揣测与臆想,便只能当人心险恶的事例来参考, 做不得真。
  苏芷心里有了计较,不再刁难喜枝儿。
  她问:“这几名山匪对你做过什么?”
  喜枝儿被她骤然一问哽住了口舌, 她垂眉敛目, 静默很久,道:“他们……罪该万死!”
  苏芷会意:“我明白了,这就去要他们的命。”
  什么?
  喜枝儿望向苏芷渐行渐远的孤拔背影,一时间怔忪。
  多英气的小娘子,爱恨情仇皆可用她腰间刃辩个分明。
  若同她斗,便斗个生死不休;若同她争,便争个鱼死网破。
  苏芷不退让、不露怯,若求她的公道, 寸土必争。
  几经辗转,苏芷步入柴房。
  沈寒山懂她, 早早掌了牡丹叶内织梅花图绫罩落地灯在侧,又备上小案与圈椅, 置放几碟刚上街买回来的茶食蒸豆糕。他燃了红泥茶炉,悉心为苏芷煮出两盏茶汤。
  纪家没什么好茶, 外头茶楼里买来的茶砖又有些粗糙, 沈寒山入不得口, 但应付苏芷这样不爱吃茶的外行客尽够了。
  他审问的门道铺开,倒教苏芷心惊肉跳。
  她问:“你干什么?”
  沈寒山挑眉:“芷芷不是要审这些山匪么?干站着多累脚不是?我体恤你呢, 特地给你看茶看糕点。”
  他上前搀了身子骨僵硬的苏芷, 为她捏肩:“来, 往这儿坐。”
  苏芷被他按在椅上, 眼睫都被那滚烫的茶汤氤氲了一层白雾。她受不得这一份白来的殷勤,浑身直起鸡皮栗子,坐立难安。
  好半晌,她憋出一句:“你在大理寺诏狱审犯人时,也铺陈这样的做派?”
  “不呀。”沈寒山勾唇,“大理寺官署离茶楼远,我买不得蒸豆糕茶食,都是以光禄寺送来的桂花白米糕充替,聊以慰藉。”
  “玩忽职守,你还真敢说啊。”
  沈寒山狐黠地笑了下:“嗯?芷芷误会了。这糕点,我不是为自个儿准备的,而是为犯人置办的。”
  “混说什么。”
  “不知芷芷听说没有,若用刑太过,犯人失血过多,反倒陷入昏厥。古来有土法子,喂些糖饴糕饼滋补血气便能使人还魂,继而接着放血审问……”他阴恻恻说完这句,面上仍带有追忆往事的温情。
  而被绑在角落里听完这一遭险恶事的山匪抖得愈发厉害了,这哪是温润如玉的书生小郎君,分明是蛊人心智的罗刹恶鬼!
  苏芷从沈寒山的如玉面容上也辨不得他话中真伪,这厮藏得太深了,成日里故弄玄虚,她懒得同他争辩。
  苏芷取下腰间别着的匕首,借着灯光,试了试刀锋。
  她取出一名山匪口中的布团,以刀尖挑人下颚,冷冷道:“玩个花样。”
  言毕,苏芷拎人后颈领口,径直把他拖行至柴房外。
  须臾,她又折回屋里,逐一卸下他们口中布团,问:“外头那个,杀过几人?”
  山匪们对视一眼,很有同甘共苦的担当,纷纷摇头:“没、没杀过。”
  苏芷冷笑一声:“他自己都认了,说是杀过,你们倒帮他包庇?怕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给你们松松筋骨。”
  说完这句,苏芷翻飞手中匕首,直刺入山匪臂膀。
  一刀一个血窟窿,霎时间飞花嫣红,艳丽夺目。
  惨叫声怆天呼地,直入云霄,骇得外头那名山匪两股战战。
  苏芷脸上布满血花沫子,她抬手抹了去,再问:“杀过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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