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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惹记 (草灯大人)


  沈寒山见状,温声笑道:“两位莫怕,苏司使话重了些,心地却是极好。我俩来家中问话,是想了解凶案线索,不是来为难人的。苏司使这样讲话,也是一番苦心。若日后往下查探,寻到邻里欺瞒官司、知情不报的境况,便是本官念两位无要紧过错,私心庇护一二,怕是也不能够了。”
  这话里话外都在提点女使和家主莫要犯浑,要是隐瞒线索,那压下颅顶的,可是欺君之罪。到时候,就是沈寒山也保不住他们。
  沈寒山一派亲民姿仪,将自个儿拉到黎民百姓的阵营,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
  本是无罪之人,隐瞒了案件端倪,倒成了重罪。
  实在划不来。
  家主不蠢,只得老老实实交待:“其实昨日,小香看到一名头戴黑色厚毡帷帽的小娘子进入了朱家。是朱逢亲自来开的门。将人迎进去后,朱逢似乎怕人瞧见,还左顾右盼一阵,见没人瞧见,才将院门关得严丝合缝,进屋里去了。”
  小香应该就是这个女使的名字。
  苏芷问:“不过是来了个娇客,值当你们记得这样清楚?”
  小香同家主对视一眼,奓着胆子,道:“官爷有所不知,一般小娘子上街戴帷帽,为了遮掩容貌,总用薄纱,这样也方便行路,哪里像那天的小娘子,用密不透风的厚毡布,把脸挡得严严实实,这不妨碍行路么?她这样隐蔽遮面,怕是有鬼呢!再说了,朱员外是鳏夫,没有妻女治家镇宅,便是同女子交际,也无人管束,何必鬼鬼祟祟成那样?”
  可见小香是家主跟前的宠人,在主子面前絮絮叨叨一堆野闻,家主也没有打断之意,反倒习惯她多嘴多舌。
  沈寒山笑问:“你留了个心眼,企图一探那女子的真容是么?”
  小香的心思被俊朗的郎君揭穿,羞赧一笑:“回官爷的话,是这样。奈何奴家在门前顾了几个时辰,朱家都没开门。奴家实在是等不了,便让门房看顾一二,要是那小娘子出了朱家,速来报我。”
  说到这里,众人的目光又落到的门房身上。
  门房哪里见过这场面,忙打着哆嗦,道:“小人听了小香姐的吩咐,真坐在门槛上蹲人了。可是都到了夜半,也没人出去。还是朱家和雇的婆子探亲归来当差,这才发现了朱员外的尸体!那婆子被吓得昏死过去,还是小人帮忙报了官呢!”
  说起这个,门房就觉得晦气,他不过一个下人,惹上官司,已经被衙役们盘问过一轮了,该说的都说了,如今还来发问,真是胆子都要被吓得细小了。
  听到这里,苏芷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那名小娘子进入朱家,就没出来过?她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是啊!”门房想到就毛骨悚然,“不是赤鱬妖女,还是什么呢?!小人真没发现谁进出朱家!要是她攀墙离去或是从正门离开,那小人是铁定能瞧见的。而朱家后门,昨夜也有官爷问过沿街摆摊的货郎了,真就没看见有人出来过啊。”
  这算密室杀人吗?凶手入了宅院,竟没再出来过了!
  沈寒山噙笑,对苏芷道:“芷芷,你瞧。这不是妖怪杀人,还能是什么呢?”
  一个能凭空消失的女子。
  一个能勾得鳏夫急不可耐行房事的美丽女子。
  一个杀人毫不手软、事后还能淡然擦拭手间血迹的神秘女子。
  说她不是妖精,都没人会信了。
  偏偏苏芷不信邪,她抿唇,深思一番,道:“既不是翻墙,也不是前后门出去……那一个人想离开朱家,必有他法。也就是说,朱家很可能藏着一条通往别处的暗道!”
  作者有话说:
  沈郎君一心想谈恋爱,苏司使一心想摆脱恋爱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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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话音刚落,苏芷掉头又钻朱家去了。
  一场雪来得既急又密,银粟米似的,落了满身。
  沈寒山忽然顿足,同苏芷意味深长道了句:“坟前落雪,是有冤魂同老天爷诉苦,祈求公道呢!”
  苏芷听得连连蹙眉,刺了句:“哪来的迷信浑话?你做事怎么神神叨叨的?”
  她呛他,沈寒山也不恼,犹自在笑:“先人留下的警世俗语,又怎算迷信妄语呢?”
  “你们大理寺当差,难不成就是进死者们家宅烧香,等鬼喊冤,再请高僧超度,让道士‘落阴’请魂吧?”她在讥讽大理寺办事不尽心。
  “唔,若是如此能破悬案,倒也无不可。”
  奈何沈寒山软硬不吃。
  “有病。”苏芷翻了他一白眼,召集手下指挥官满院子翻找起暗室来。
  苏芷的话听在赵楚之耳朵里就很不是滋味了,赵楚之气她待沈寒山不敬重。沈寒山多厉害的人,一年到头为差事奔走,手上悬案破了不知凡几,还抢了刑部官员不少风头!
  待人走远,赵楚之凑上来,同沈寒山嚼舌根,义愤填膺地道:“沈廷尉,苏司使出言无状,实在气人!”
  沈寒山倒不知,原来苏芷方才的嗔怪落旁人眼里要这样生恼,他含糊了一句:“罢了,无事。”
  闻言,他钦佩起沈寒山的涵养,这样刁钻的女人,沈寒山都能忍耐,忍常人所不能,不愧是当上峰的料!
  赵楚之想做沈寒山的知心人,同他套近乎:“下官明白您的心思,无非是看不惯皇城司嚣张的嘴脸,故意什么破案线索都不提,把烂摊子甩给苏司使,由她来查案。您本想奚落她一回,岂料这厮还真有几分手段,竟自个儿摸索出破案关键了。沈廷尉,您再想为我打抱不平,也不能再让着她了,免得小人得志,往后把咱们大理寺的功勋全揽了。”
  不必沈寒山说,赵楚之都懂的。
  这是什么?分明是他上峰蓄意刁难苏芷,为赵楚之出气来的!赵楚之心里更为感动,势要为沈寒山肝脑涂地。
  沈寒山鲜少遇见这样会自圆其说的主顾,饶是巧舌如簧似他一般的人精,一时都缄默了下来。
  他该说什么?说他的芷芷冰雪聪明,故而他放心由她引导案情勘察,正好为先前“夺功”一事赎罪么?
  故意让功劳给对家,这话说出来怕是要挨打,沈寒山决定什么都不说。
  他只远目一眼重重檐顶后的覆雪深山,长叹一口气,不言不语,亦道尽了沧桑。
  究竟是承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教人称“温蔼沈郎”的沈寒山也有苦难言呢?苏芷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赵楚之目送沈寒山入朱家,原本干涸的眼眶,又一次热泪盈眶。
  他腹诽:在朝野中当官,可真是不容易啊!
  另一厢,苏芷对“渎职”的沈寒山很是不满。
  她显然没有领会沈寒山的苦心,反倒觉得这人奸诈狡猾,任她一人劳心劳力查案,他坐享其成!
  苏芷非得治一治他!
  待手下人真寻到了位居朱逢寝房的一条密道,报到她面前来,苏芷决定护好自己麾下的人,由她打前锋探一探路,顺道拉沈寒山来垫背。
  对外说辞便是要朝中大员以身作则勤勉查案,麾下人才好上行下效。
  她存心要吓唬沈寒山,机敏如他怎不懂呢?
  是以,沈寒山故意从怀中摸出一张黄色符纸,还抽出一根红绳绑着的铜板缚在苏芷指尖,叮嘱:“保不准这暗道就是赤鱬妖女的老巢,你在前头摧锋陷阵,可要小心行事,实在应付不过来,也莫怕折损天子禁卫的威风,缺胳膊少腿也记得往回跑。”
  “……”此言一出,苏芷沉默了。
  沈寒山说得煞有其事,不似说笑。
  她沉吟一会儿,问:“你不吓人,是会死吗?”
  沈寒山语重心长地道:“芷芷,我是担心你。要知道我当年……呵,罢了,都是陈年往事,不说了。”
  他卖了个关子,很有沉重往事不可提的禁忌味道。
  难不成,沈寒山撞见过什么魑魅魍魉,因此深谙此道?
  这世上,真有鬼神吗?
  苏芷莫名想到每回官家同万民祈福拜神,她总不信邪,嗤之以鼻。
  难不成她那时的心声都会被神佛知晓,累积在罪业之中,擎等着她下阴曹地府再发落?
  苏芷一阵头晕目眩,心里头一回不安地打起鼓来。
  面上,她还要披着杀伐果决的皇城司使皮子,不能流露出分毫怯弱。
  苏芷挣扎了一程子,还是佯装硬气地问:“你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寒山笑,如沐春风:“想知道?”
  “嗯……”
  “求我。”
  “滚!”
  苏芷发了狠,拽了沈寒山一把,害他趔趄,紧跟其后。
  旁人眼里,苏芷果真蛮横无理,仗着官家的偏袒,连从三品大员都不放在眼里;可在沈寒山的眼中,只觉得恼羞成怒的苏芷可亲可爱,处处都透着小娘子的柔情小意,待他也比旁人不同,多了那么一分亲昵与随性。
  苏芷知沈寒山贪生怕死,只得她来打头阵。
  暗道里黑,她燃了一根不易灭的桐油火把,一步步朝下踏去。
  沈寒山在后头拉她衣料,问:“芷芷若是怕,要牵我的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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