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自然也想过这层,只是不想面对。被芸佩戳穿,臊的想把脸埋进被子。
“我知道……但外宅离官邸不远,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还能第一时间知晓。”白婉瓮声瓮气,话到一半又闭了嘴。
她想说,若忤逆陆松节的意思,眼前看似静水流深,万一哪天再发现他和张幺妹苟且,以她的心气儿,只怕难以承受。
“现在说这些还管什么用。”芸佩叹道。
她自小就在白婉身边伺候,心自是向着白婉的。白婉婚后遭的罪,她全都看在眼里。她没有白婉那么规矩,少不得给她出主意。
“不过,您说得也是正理。把人接到近前,总比她在远处使坏的强。左右明儿就见着人了,她们的吃穿用度,奴婢会帮您安排。奴婢觉着,从前跟着老夫人的丫头春桃最机灵,安插给她们,也好给咱传递消息。”
“嗯。”白婉点点头,抱歉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什么,奴婢的命可比您强。”芸佩打趣道,“您还是操心自个儿吧,放着好吃的好玩的不理睬,成日为姑爷臊眉耷眼。”
白婉失笑,自己怎么就没生张好嘴,如她这般伶牙俐齿。
*
芸佩说得不错,白婉留的那盏灯熄了,陆松节也未回正房。只是近寅时,书房传来了脚步声。
他总是如此,把书房当成寝屋。歇息不过半个时辰,便上朝去了。
夙兴夜寐,对她视若无睹,盖因多了个张幺妹。
白婉没甚胃口,早膳浅尝了碗牛乳粳米粥,便驱车前往永宁坊。陆松节回京回得急,只简单把张幺妹母女安置在坊市的客栈内。
白婉戴长及半身的帷帽,才下马车,便见张幺妹母女侯在路边。
张幺妹身长五尺又余,穿着碎花短袄和葛裙,头上用根木簪绾着长发,脸儿尚算清秀,只是两颊瘦削肤色暗淡,又腆了个大肚子,晃眼过去泯然众人。
她的娘亲更矮小,整个人干巴巴的,衣裳已浆洗到泛白,打着补丁,但人收拾得齐整,还戴了条绣花绒抹额,把银发全拢到后脑,想是知道要见白婉,特意打扮了一番。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但看到丫鬟芸佩时,张幺妹仍旧拘谨地搓了搓上袄边沿。等再看到白婉,她更是低下头,不敢和对方直视。
“今儿风大,快别在外头站着,”白婉知她们等久了,不禁道,“陆郎今儿上朝,便托我过来,怪我出来迟,耽搁了时辰。大娘,张姑娘,这里有些吃食,咱们先在客栈里稍作休息,我再送你们过去。”
她的面容虽被白纱遮住,但可以想见,内里定是翩若惊鸿。
她梳着挑心顶髻,簪着银镶玉簪,垂着五彩宝石蝴蝶步摇,穿云肩绣荷月白滚水蓝边上袄,勾银丝印染山水渐变凤尾罗裙,周身金银宝饰,无一不光彩耀目,叫人心醉神驰。
便是那戴了翡翠玉镯的手从袖口伸出,也让张幺妹几要避退三分。
张幺妹没来的自卑,浑无血色的唇勉强扯出条有弧度的线,操一口浓郁乡音回道:“夫人客气了,一切全凭您做主。”
她娘亲孙氏也道:“尚书大人能收留我们娘儿俩,已是天大的恩惠。没承想让夫人亲自来接,老妇我什么准备都没有。这是今早才煮熟的五个鸡蛋,夫人别见笑。”
她着急把盖着布的篮子推给白婉,白婉却是伸手抵住。
“你们的景况,陆郎已说与我听。张姑娘有孕在身,如今年节不好,鸡蛋且留给她补身子。”
她们送礼是客气,白婉若收就是不识大体。
张幺妹两人流亡而来,莫说鸡蛋,便是碗白米饭也弥足珍贵。陆松节一定给她们钱了,不然她们哪里买得起。
白婉并不歧视穷人,只是有点不甘心。
她觉着面前的张幺妹普通已极,如何就入了陆松节的眼?
孙氏却坚持送,黢黑的手爪和白婉几番推搡,以至篮子一松,鸡蛋全掉在地上。有的滚到马路边,被行人不小心踩烂。白的黄的混在一处,差点没让孙氏哭天抢地,怨怼白婉瞧不起庄稼人,暴殄天物。
“大娘,我们真不缺几个鸡蛋,也不是故意扔您的篮子,您逮着我们发什么火?”芸佩见不得她不想送又执意送的假惺惺模样,忍不住回嘴。
边说,边帮孙氏捡鸡蛋。
张幺妹不好干站着,也忙掏出锦帕,和芸佩一道捡。
“是啊娘,咱们昨夜才叨扰大人,这会又给夫人惹麻烦,您还是少说两句吧。”
她不说,白婉近乎忘了,昨夜她和陆松节在一块。那口吻像是劝慰,又像刻意同白婉炫耀。
白婉按捺心中不悦,哪能让她大着肚子频繁弯腰,便近前搀扶道:“姑娘还是这边等等,让我来。”
张幺妹愈发不好意思,锦帕有意无意划过白婉视线,揩了下微红的眼角,“这事都是我们的不对,实在麻烦您了。”
白婉一眼瞧出来,那是蜀地的锦,苏州的绣。
这样的帕子,她才得了一方,是陆松节端午归家那日送的,她上头绣的是清波菡萏,张幺妹这方是杜鹃芙蓉。
白婉眼前发黑,忍不住问:“姑娘这帕子真别致,哪儿买的?”
“夫人说它吗?”张幺妹诚惶诚恐,将那帕子翻过来,飞了白婉一眼,竟是害羞起来,“说了怕夫人多心……是陆大人送的。但大人说这帕子是他巡边时当地大官所赠,不值几个钱。他公务烦劳,怕我无钱傍身,只叫我若手头紧,就拿去当掉。但我觉得它成色极佳,一时舍不得。”
“是吗?”白婉干干一笑,不动声色地把腰间帕子掖进绦带内。
怪道陆松节会特意给她挑选锦帕,原是借花献佛,双份起送。
她还留着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斥责(捉虫)
觉察出白婉的愁闷,张幺妹竟颇有些自得,乖巧退到一侧,任白婉迂尊降贵,为她捡鸡蛋。
白婉特意给她带了菌菇枸杞鸡胗粥,并着途中在福东楼买的滋补八珍糕。
浓郁的早点香气,加之白婉的谦卑,待五枚鸡蛋归篮,孙氏终于消停下来,又开始对白婉主仆二人赔笑。
“怪老妇我方才嘴臭,夫人大人大量,甭跟我一般见识。我和幺妹吃过了的,房子已退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白婉哪里能同她计较,应承声好。
芸佩却是很不高兴,朝张幺妹母女翻了个白眼。
“呸。”
稍显阴暗的车厢中,白婉和张幺妹心照不宣地别开视线,只孙氏假意热络,叽里咕噜往外倒苦水。
说是张幺妹时运不济,第一任丈夫外出走商感染疟疾没了。好容易二嫁个乡绅,谁承想又闹时疫,不得已顶着大肚逃出村。
如果不是遇见陆松节,娘儿俩怕早就死在半途……
老人一开口就收不住闸,尤其到陆松节,话愈发密了。白婉指尖轻轻抠着身下锦缎包的软枕,纵使不想听,仍声声入耳。
原来陆松节少时家里颇为拮据,张幺妹不辞辛苦,靠做女工和帮人浆洗衣裳供他读书。王氏感念张幺妹的付出,曾给二人定过娃娃亲。
陆松节待张幺妹也极好的,便是后来过了乡试,加之王氏再嫁,手头宽裕后,他外出回来,总会给张幺妹带礼物,陪她聊聊天。
本以为等他高中,二人便能完婚,岂料……
孙氏嗫嚅半晌,发现芸佩脸色已尽阴沉,终于“回过神”,讪讪笑道:“嗐,老妇我这张嘴啊,都是过去的事,还提做什么?”
“是呢,”芸佩不像白婉客气,讥讽道,“再怎么说,张姑娘已是二嫁妇,难道还想和我们姑爷破镜重圆不成?”
“芸佩,”白婉见她说得狠了,少不得打断,“慎言,还不给人赔礼道歉。”
芸佩气鼓鼓地别过脸:“奴婢偏不。”
因着她这句刻薄话,孙氏和张幺妹彻底安静下来,车厢内气氛尴尬。
缄默了约摸两柱香时间后,终于抵达目的地。
盛京寸土寸金,人多地少。陆松节所购置的这座私宅却是个三进三出,额外带大花园的宅子,只是碍于周边街道走向影响,布局并不规整。
张幺妹母女方下车,便被那宅院的阔气震慑。
“我滴乖乖,门前的石狮子都比我高。”孙氏比对了会,禁不住道。
张幺妹忙扯扯她的袖口,示意她别说了。
初次相见,她已在白婉面前丢尽脸。
白婉莞尔:“别看这宅子大,里边却未及修缮,现今只将将洒扫出个能安住的厢房,我倒怕怠慢你们。官邸离这儿不远,往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孙氏没住过这么大的宅子,哪里有不满意的,忙道:“中,中。”
白婉便引她们入宅院,叫从官邸过来的仆婢过来同她们问安,料理妥当时,已至正午了。
她心情不好,忍到此刻仁至义尽,不再停留,径直打道回府。
路上,她想到什么,又让车夫掉转头。芸佩疑惑道:“少奶奶,您早上才吃这么点,该用午饭了,这又是去哪?”
“我想让冬婶给她们做几身新衣裳,她那儿价钱公道,活计也好。”冬婶是东安街李氏裁缝铺的老板娘,白婉是她的常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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