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勉强扯出个笑容,陆谨身便跟着笑。
“好吧,既然婉儿原谅你,我也原谅你了。”
白婉便和陆松节回到正房,他的温顺果然消失无踪。
白婉坐在凳子上,见他到处翻箱倒柜,明明是个体面人,偏偏弄得四周哐当作响。
每一声,都像在发泄愤懑。
终于,他从梨木柜上找到那瓶创伤药,踅身过来。夕阳穿透窗棂,映照在他如玉的面容上,长睫在眼睑处投出大片的阴翳。
白婉总觉得,此刻的他有点儿骇人。
陆松节一语不发,坐在她对面,豁然扯开她紧紧系着的衣襟。血腥沾染他修长的手指,如油彩般,让他有了些颜色。
白婉因他粗鲁的举止疼得溢出眼泪,忍不住嘶了声:“陆郎若是不愿替我上药,不必勉强。”
他已掀开她的衣,看见几道抓痕沿着锁骨往下,几乎透骨。白的白,红的红,想是会疼得厉害。
陆松节便不回她,继续上药。
他把药粉撒在指腹,一点点地摁在她破损的肌肤上。手很凉,身子却是滚烫。
其实他并不想对她发火,只是讨厌她两面三刀,欺侮张幺妹母女。回府闹了这一出,该发泄的都发泄了,现在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他缓了语气:“婉儿,你素来识大体,应该知道,身为二品官员之妻,有无数双眼盯着你,若做得不妥,伤的岂止是你的脸面?幺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没有城府心机,你不该这样待她。”
果然,人前装模作样,关起门来就敢规训她。可她不知张幺妹对他说过什么,真是百口莫辩。
“所以,陆郎是觉得,我为人阴险?”白婉凉凉道。
陆松节倏地停下动作,抬眸视她。此刻她轻咬朱唇眼尾噙泪,仿若欲拒还迎,与昨夜劝酒的媚态如出一辙。他没来的烦躁。
“我只是告诉你以后该怎么做,至于你的品性,我哪敢评判?”
哪敢评判?白婉几要失笑,他评判张幺妹不是很娴熟吗,知她“没城府无心机”,天真善良极了。
短暂的沉默后,陆松节继续上药,白婉也扭过了脸,不想再看他。
外头丫鬟突然通传,王氏让他们夫妇到辰锦堂吃晚膳。
白婉忙摁住处理完的伤口,系上盘扣。看陆松节的表情,也不是很好。外人称道他孝顺,可他并不喜见王氏,甚至畏惧她。
白婉揣测,是王氏常不待见他的做法,他怕累及名声,为了避免冲突,才和王氏日渐疏远。
被王氏破天荒的邀请,定然是因为两人的争执,闹到王氏那去了。
陆松节等了会,等白婉用脂粉掩盖住脸上的憔悴哀伤,才和她一道出门。白婉跟在他身后,一路无话。直到回廊转角,陆松节表情才生动起来,刻意等白婉走近,与她并排入屋。
白婉诧异,但仔细一想就反应过来,他又在逢场作戏。
“娘,我瞧您气色比前几日又好些,可有按时服药?”陆松节一进来,就夸张而热络地上前对王氏作揖,语气格外恭敬。
陆谨身坐在旁边,朝他做鬼脸。
“你还知道是前几日!”王氏不吃他那套,咳嗽着生气道,“我体恤你公务烦劳,免你晨昏定省,你倒好,把问安的事全推给婉儿。今天更是威风极了,回来便呛呛,害婉儿被抓伤。”
王氏又心疼招呼门槛默立的白婉,“婉儿,到阿母近前来,让我瞧瞧,你伤得如何?”
白婉忙乖顺地坐过去,安抚道:“不碍事的,陆郎适才给我上过药了。”她并非真想给陆松节开脱,只是不想让事情进一步扩大,让陆松节记她的账。
孩子的事尚且没着落,却为着别的和他不痛快,白婉心里不是滋味。
陆松节垂首青着脸色,没说什么。她们婆媳亲厚,他早习惯了。王氏看了白婉的伤,果然又是一通数落。他沉默着,坐到陆谨身旁边,开始用饭。
王氏嘴里埋怨陆松节,席间却也替他说话。
“婉儿,今儿这事虽是松节不对,但他护你大哥的短,你也别全怪他。”
陆松节扒饭动作稍顿,为自己突然成话题人物尴尬。但他不能阻止王氏说下去。
白婉几乎没有从陆松节嘴里听说过他的事,倒有些好奇。
“别看你大哥现在这样,当初他学问可比松节还好,模样体格,哪哪都强……”
白婉只知道王氏改嫁后才做的严璟的妾氏,原来她二嫁前,也是别人的掌中珠。陆松节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待人和善,更十分喜爱王氏,自己吃混着沙土的酱菜下饭,却舍得给王氏买羊杂做汤,供养两个儿子读书。
有一年,他趁农闲挑炊饼到镇子上卖,被一匹不知哪来的枣红马撞伤,乃至卧床不起又无钱医治,只得躺床上哼哼。
闻说枣红马的主人是顺天府某官的嫡子,混不吝的二世祖。陆松节气不过,不顾陆谨身的劝阻上门讨说法,却被对方雇人殴打。陆谨身是护着他,才被打成个傻子。
陆松节的父亲也没能熬过那年冬天,活活痛死了。
陆松节的性子就是那时候变的,从调皮捣蛋嫉恶如仇,变成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狐狸。他认为是自己害的陆谨身,故而看到白婉“欺侮”陆谨身,才如此激动。
白婉不知陆松节有如此悲惨的过去,忍不住瞥他一眼。陆松节却几乎要把脸埋进饭碗,筷子捅向瓷碟边缘,夹了半天夹不到菜。
他耳尖红红的,窘迫得有些好笑。
白婉的气莫名消了点。
王氏视线在他二人身上稍作停顿,见自己的劝和有效,方莞尔道:“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说开了就好。松节,你别光顾着吃饭,看看婉儿,回家这么久,到底有没有碰她?阿母我年纪大,身体又差,你是不是要等阿母死了,也不肯叫我抱上孙子呐……”
陆松节终于从尴尬中爬出来,恭顺道:“是儿子的不是,儿子知错,会加倍努力。”
“嘴上说努力,老在书房睡算怎么回事?你当阿母是个瞎子,不知道你半夜去了哪?我告诉你,今儿夜里就给阿母搬回正房去,阿母以后会让张嬷嬷在外头盯着,若是今年还不能让我见着乖孙,我便向全天下人告你,治你个不孝之罪。”
王氏下了死令,陆松节忙不迭应承。饭还没用毕,即刻让同福把书房的被褥枕头搬回正房。白婉却有些不安,陆松节两面三刀,是有反骨在身的,也不知王氏这么做,会不会适得其反。
可王氏只是有心帮她,也免她为他常年离居而忧愁。在陆松节心底,被治不孝之罪,应比和她生个孩子更难接受吧。
饭毕,两人从辰锦堂出来,便成了被赶上架的鸭,由王氏乳娘张嬷嬷领回正房。
门被推开,张嬷嬷立在外头,和善笑道:“二爷,二奶奶,婆子我和几个丫头给你们守夜,需要叫水只管吩咐声。”
随即灯盏被人点亮,大门从外落了锁。明间内,白婉和陆松节相对而立。
他们新婚燕尔时,公爹严璟、王氏便是如此相逼,他们才有的第一个孩子。不过那时候白婉以为,陆松节是喜欢这么做的。
这次,白婉终于从跃动的烛光中,看清了陆松节的隐忍抗拒。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下药
白婉眸光稍暗。
就算要为白氏筹谋,也该水到渠成,既是为了孩子能得到父母的珍视,也是为了以后提及孩子,陆松节能体谅她的付出,对白氏存有恻隐之心。
王氏劝和的激进做派,她并不支持。毕竟强扭出来的瓜,她已经咽过,滋味格外苦涩。
白婉试图打破僵局,先动了身:“陆郎若不情愿,便先歇息吧,阿母那边我明早再劝劝,兴许能让她改变主意……”
她越过他,还没走进次间,突然被陆松节推倒在罗汉床上。鎏金步摇磕到光滑的梨木,发出清脆的响动,下一秒,支摘窗被他放下,隔绝了外面婆子丫鬟的视线。
白婉错愕,睫羽翕动:“陆郎……”
陆松节食指并着中指浅划过她的鬓角,神色晦暗不明:“难道不是你向娘诉苦,才有今夜的福气?婉儿,你明明比谁都想再怀个孩子,为何与我装模作样?”
饭桌上,王氏字里行间都是对他怠慢白婉的审判。仔细想想,若非白婉在王氏面前抱怨他把外宅借给张幺妹母女,王氏怎会突然着急?
白婉在他面前装温婉乖顺,实际根本没打算善待张幺妹,打的一手好算盘!
依王氏的性子,他糊弄一两次尚可,长久了总归糊弄不过去。除非他彻底断绝这门婚事,远离王氏,但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这么做。
她逼他的,便怨不得他了。
不顾白婉挣扎,陆松节掀起她的真丝马面,抵住她一条藕白长腿,单手抓住她双手的腕部,压在罗汉床上。
煌煌烛光里,陆松节鸦色长发披散,挑起的唇角笑容凉薄,那滴盈盈的泪痣,又为他添了三分邪狞。
他从来都不是人前的如玉君子,舍了这身皮囊,只是个被欲念操控的败类而已。
他热切地爱慕权势,并非为国为民,而是为了能在被诸如那二世祖欺侮的时候,能够反击回去。他厌恶白氏,厌恶那些高高在上,弹指间决定百姓生死的士大夫,但他又不得已地努力成为他们,甚至不惜一切保住他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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