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宴席上人多眼杂,我并非刻意忽视你,不过是不想他们闹腾。”
他薄唇轻启,声音低低的,如沿着一根弦,深入白婉的耳膜,拨动她的心。
白婉禁不住向后靠,腰抵在浮雕松鹤檀木条桌的牙条上,脸颊微微发烫。
他惯会撩人,又生得美貌,尤其是多情凤目下的微红泪痣,如在白玉上点的胭脂,总让白婉恍惚。
她忙别开视线,怕自己又被他勾了魂。
白婉记得,他素日不喜熏香,也便是离家时,她给他绣了个香囊,里面装着安神的白芍、合欢与佛手柑。
而今身上所散发的,却是她觉得陌生的气息,似乎混杂着清雅的兰花。
果然,他配的香囊换了别的样式。
这么私密的礼物,谁会送他?
白婉还没有开口,就见陆松节从袖口取出了一个长盒,盒子用檀木制成,浮雕花鸟,饰以金箔。
“这是……”白婉疑惑。
原以为他不在意自己,没想到这会找来,是为了送她礼物。
陆松节道:“打开看看。”
白婉依言打开木盒,里面竟然装着条锦帕。
“是苏绣?”白婉玉指取出帕子,上面绣着清波与含苞欲放的菡萏,丝理圆转自如,色泽鲜明秀丽,难得的上乘品质。
陆松节见她识货,淡淡笑了:“在江浙时特意挑的,想着你会喜欢。这荷花清新淡雅,衬你。”
从他口中说出的赞美,总是格外动听。
白婉不免低了头,念着先前埋怨他迟到,回来也不理睬自己,一时歉疚。
原来他巡边时还想她呢,料理完了家宴,就过来献礼。
芙蕖盛放的颜色在她两颊淡淡晕开,陆松节怔忡,又听她似怪嗔回道:“这锦帕是你知我生气,刻意送我的吧?我才不领情。”
嘴里不饶人,却已经把锦帕别在了腰侧。
她想,他既给了台阶,他们到底是夫妻,她就卖他个面子。
陆松节目光在她的笑靥上流连。
早在二人成婚前,他便听说,白家嫡女白婉是盛京名门中难得的美人。只是他原来忽略了,他的妻是如此美的。
趁着她高兴,他才接着解释:“我原按时回了,只是车马行到顺天府时偶遇同乡,你知道这些年天灾人祸,她又大着肚子,一个人孤苦伶仃。我捎着她,慢了脚程。”
“同乡?”白婉从他闪躲的眼神,听出了别的意思。
“你认得她。”陆松节斟酌着,又道,“前年来盛京探亲,就在粥棚附近,我带你见过的。今春乡里遭了大疫,她好不容易逃出去,只得挺一个大肚子,扶着她娘亲沿路乞讨,委实可怜。”
一阵寒意疏地从脚心钻进了白婉的身体。
她忽而明白过来,陆松节为何会对她大献殷勤。
不是因为他真的惦记她,为的是那个“同乡”张幺妹。
白婉早就听说,陆松节心底有个小青梅。他那样忽略她,但即便那个人离他十万八千里,即便早已嫁作人妇,他也惦记着。
路上匆匆一瞥,就认出来了。还不惜耽误端午宴,也要捎回京。
白婉的声音不觉发颤:“确实可怜,陆郎打算如何安置她?”
“她是孕妇,一个人在外不便,我打算让她暂时住在新购的私宅内,由你相看着,大事小情都有个照应。此事还得劳烦你同阿母说说,免得倒时她责问我。”
顿了顿,陆松节补充,“若真闹起来,朝里那些老头逮着机会弹劾我,我的名声便难听了。婉儿,你最是宽和大度,能体谅我吧?”
大靖朝最重孝道,士大夫更需保重名节。
他知道婆母不喜张幺妹,才打她的注意,托她当说客。
又是进门赔礼,又是喂她吃粽子,又是送她苏绣锦帕,都是希望她能按他的心意,同意把张幺妹母女接进门。
她这正妻都答应了,外头人自然不好说什么。
白婉复又抬眸瞧他,果然,她的夫君面如美玉,衣冠楚楚,任谁见了都得赞叹一句。可是他的内里,竟是满腹算计。
难怪他突然换了香囊,原来是心尖尖上的人所赠。
白婉不由哂笑:“我可得再想想。”
他这样,那手帕在她眼里反倒成了芒刺,戴着也扎身。
她以为他能看出她的不乐意,但默了会,他却只道:“好,这几天你归宁,也不急于一时。等回家再说。”
白婉还未回神,陆松节已经出去了。若非那香囊的气息在屋子里氤氲,她甚至觉得,他方才的出现如场幻觉。
白婉的心口莫名一阵酸楚,不得不扶着旁边的镂雕飞鸟四脚方桌,免得自己突然颓倒下去。
第3章 同意
白婉不是第一次发现,陆松节心底存着别的女人。
他们成亲前夕,他曾快马加鞭回乡,差点耽误吉时。后来婚宴上,他脸色青白,仿佛丢失了人生中什么珍贵的瑰宝。
前年,已经嫁作人妇的张幺妹来盛京探亲,也曾借道和他叙旧。白婉就在赈灾粥棚边看着,明明那女子干瘪瘦小姿色平平,他却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再到今日……
白婉涂了石榴花汁的橙红指甲掩住了颓败的面孔,已经无法继续设想下去。
他们成亲五年,五年里,陆松节和那张幺妹是如何藕断丝连,以至于她蓬头垢面流亡的路上,他打马而过,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想让她帮他外宅养野花,白婉自问,没有这样大度。
*
过了端午,陆松节一大早便入宫复命。
他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高中探花。据传,这还是北直隶巡抚担心他恃才而骄,刻意让他落第再考,这才耽误到十八岁。
翰林院任职期间,陆松节便因御敌有功,被敬宗擢拔为兵部尚书,让多少同僚难以望其项背。
连白婉父亲白同赫这样骄傲的人,见到陆松节都得叹一句,奇才。
进士易得,奇才难求。
当初白同赫相中这个女婿时,也没想到他能在任上有如此作为。
白婉提着雕花食盒到东厢房时,便听父亲在屋中和娘亲陈氏夸奖他。
“……松节这次南巡,又立大功了。先前太明起义军被镇压下去,皇上格外器重他,军国大事方面,都要问他一句。”
“闹了这么久的叛民,他怎么就镇压下去了?”陈氏好奇。
“头发长见识短,跟你说了,你又懂什么。”白同赫得意笑笑,与有荣焉,“想打好一场仗,全靠后方如何调兵遣将。咱们这女婿眼睛厉着呢,用人一用一个准。”
大靖朝的兵部尚书能发布军令,比之前朝权力更大。地方都指挥使并无军权,只在发生战事时披甲上阵,仗打完了便卸权。
陆松节既会用人,又能协调各方军需,能力可谓出众。
陈氏见白同赫洋洋得意,忍不住戳他的肩:“我是听不懂,但我知道,你现在对这个女婿,比亲儿子还亲。他再厉害,能比得上自家人?这次婉儿回来,我看她像是不太高兴,许是在陆家受了委屈了。”
屋外白婉闻言,鼻尖莫名一酸。
她想到娘亲在她出嫁时,哭得泪人般。现在好容易见了,她还让对方担心。
白婉还没进屋,白同赫又道:“松节虽然回来得晚,但你也看到,他该尽的礼数都尽了。夫妻间小打小闹很正常,磨合磨合就好。若非我强逼婉儿早下手,现在婉儿指不定还在为那个叛贼之子哭闹。你瞧瞧,现在多风光。”
“我这是父母之爱,为之计深远。你一妇道人家,别只顾着眼前。”
“是是,我说不过你。”
默了会,白同赫的语气又沧桑起来。
“不怪我器重他,就说这次南边水匪之患,如果不是他在其中斡旋,提拔我们的人,这仗就不必再打下去了……如今圣上年事已高,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白家迟早会随皇甫党一起遭到清算。兴许有他在,白家能免遭此劫……”
话音未落,忽地听屋外声响。
白同赫奇怪:“谁在外头?”
失手掉了食盒的白婉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微泪,让丫鬟芸佩捡起食盒,自己勉力挤出个笑容:“是我,婉儿。”
白婉原是想找娘亲陈氏诉苦,告陆松节一状,让陆松节把张幺妹赶走。
可方才在屋外听了许久,她才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任性。
父亲是当朝首辅皇甫冲的得意门生,白氏自然被划入皇甫党一派。
皇甫党霸权朝野多年,难免为敬宗所忌惮。大靖朝开国皇帝世宗为了把权力平稳交接下去,就曾在死前做过卸磨杀驴的事。
倘若敬宗也有意愿清算皇甫党,白氏在劫难逃。
但陆松节是太子讲师,又得清流一派的次辅杨修赏识,即便日后清算,陆松节也能安然无恙。若他到时有意罩着白家,白家自然能化险为夷。
她得罪陆松节事小,陆松节因此记恨白家,她的罪过就大了。
她焉能不大度?
白婉给父母准备了点亲手做的点心,看他们夫妻和睦的样子,心情复杂。
她的父母门当户对,是长辈撮合的姻亲。能像父亲这样,三十岁后才纳妾的官宦子弟,大靖朝凤毛麟角。至于徐氏,还是娘亲亲自挑选的,是以纳妾后,娘亲能牢牢制衡徐氏,守着丈夫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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