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展露出玩笑的一面,贺行云一怔,话茬就被盛长明给接了去:“初见陈夫子时以为是个娇弱的美人,而听陈夫子与行云一番唇枪舌剑,又当夫子实则性情泼辣;后来见识了夫子的本事,想,夫子有着孤高的本钱。如今才知,夫子竟为人如此随和有趣。”
他对着容貌姣好的女子总有自来熟的本事。
陈清和也顺着他一来一回的聊着:“是吗?我倒是一开始便觉得,小侯爷是个心肠软的好心人。”好似十分欢快,如把贺行云给忘了一般。
“哈哈哈…”盛长明被夸得转了向,飘飘然起来。
贺行云心中泛堵,也没了听戏的心思;可一个是自己兄弟,一个是自己夫子,他是以什么身份立场来不满他们二人谈天说地?
随着台上一个转场。
陈清和斟了杯茶,低头间以余光扫向闷闷不乐的贺行云。想要快速拉近感情,靠顺其自然没用,还得适当的给予一些刺激。
她清楚自己在利用少年的赤诚与懵懂,可也一惯相信不要挑战人性。
贺行云的作用无非是以独子身份为她行上一些便利,借着打打掩护;又倘若他能为了这初生的情感,在将来危险时分选择为她开一扇门,那是最好的结果;不妨作为一张保命的底牌。
但动荡不安下的情情爱爱可不是什么浪漫。为了活命,为了前程,对错会变得不再重要。就算贺韫通敌叛国又怎样?那终究是他的父亲。也唯有贺韫活着,丞相府不倒,他才能好好活着,富贵安乐。
所以,当那一天真的到来,无论是丞相府倒台还是她细作身份暴露,贺行云又会怎么做呢?只怕他也未必会选择站在她这一边。
既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死敌,心就必须一狠到底。一子失着,满盘皆输。她和晏寂清都输不起,不能输,所以就不能赌。
晏寂清的声音一遍遍萦绕于脑海,警告着她:“没必要的仁心,要收一收。”
轻抿一口,陈清和将茶盏放回,神色一切如常。
“好茶。”
随着日头西落,天色渐晚,盛长明还有别的花头玩乐,两人便与之告别,坐上了归府的马车。
冬庆一扬鞭子,马儿稳稳行驶起来。
两人一个运着满肚子的酸气,一个毫无所觉翻动着碳炉,还往上放了俩橘子,道:“不知京中会不会如此做,在我们那儿冬日里会专门烤橘子,以预防与舒缓寒咳。”
贺行云抿了抿嘴巴,没有说话,只从她手中拿过碳夹,又来回翻了翻。
“…”
他知道自己这般是没道理的,可就是控制不住心里的不舒服,又不能像许姨娘那桩事一般坦言相问,不然只怕…只怕是连师生也做不得。
两相无言不知过了多久,橘子皮已被烧得乌黑;女子十指纤纤,如玉般洁净白皙,悉心一片一片将橘皮剥开,递到了他面前。
他抬起头来,手中一沉,被那笑意勾了心神,不自觉间便消散了不痛快。
“味道还习惯吗?”
“有些奇特,像…像黄桃罐头的口感。”
说着,他又在嘴巴里细细尝了尝。
月色顺着摇晃的车帘倾落,伴随着车轱辘压在青石板上咯噔咯噔的声响,贺行云忍不住酸涩了眼眶,却用笑来遮掩住了那一丝脆弱,与她感慨:“要是这一路能长点就好了。”
“嗯?为何?”陈清和歪了歪脑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天上的星子。
贺行云将橘子握在手中,轻不得重不得,好像呵护着什么奇珍异宝,道:“因为夫子是第一个待我如此好的人。母亲虽然很在乎我,可母亲畏惧于父亲,倘若父亲发了话,她也是不敢来看望我的…”
一个说一不二的父亲,和一个在府中逐渐失势的母亲。纵然他为了母亲不忿,一再触怒父亲,可却无人能来保护他。
即便他知道母亲也是没有办法,但心里还是会有些失落。
好像一只伪装成狼的狗崽,对恐惧拼命嘶吼以壮胆,实际上腿却在不停打颤。
“虽然这条路不能变长,但我们可以慢一些。”
陈清和敲了敲车厢,叫停了马车。
“跟我来。”
她率先走下,天已经大暗,唯有两边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曳。上面压了一层积雪,还未消融。
他情不自禁的便追随去。
那一袭红衣在漫天白雪之下肆意旋转,印下一串欢快的脚印。寂寥的心被唤醒,不再茫然无措,他好像,第一次有了可望之事。
陈清和短暂的放下了沉重的心事,弯身抓起一捧雪,快速的团成球状,朝贺行云丢去。
贺行云也不甘示弱,凌乱的发丝上沾满了碎雪,滚落进脖子里冷得一个哆嗦。
“看我的!”
“哎呀!”
两人你追我逃,一时抛却了身份、尊卑,倒似真成了姐弟。
冬庆看在眼里,也是十分欢喜,他打小就伺候在公子院子里,自然是知道公子的心思的。虽表面玩世不恭,实则却是最渴望关怀的。
然而相爷的脾气,人人都害怕成为第二个许姨娘,被打个半死不活;又或是卖身进府的还不如许姨娘,到时候了无声息的被拖去乱葬岗,也未可知。所以他们也不敢在相爷气头上去帮公子。
只能想着,到底公子是嫡出又是独苗,相爷终究不会真的让公子出事。
他轻叹一口气,又面露欣慰。
远处是夜市传出的丝竹管弦,而小巷里将欢笑没入深夜。
直到路越来越宽敞,相府牌匾越来越近,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步子。一个整理头发,一个抚着衣袍。
陈清和的笑意渐渐收敛,步履端庄,举止娴雅。
她微微颔首,道:“那我便回院子了,你既已伤好,可记得明天要去家塾读书了。”
无论走得多慢,终究还是要到头的;就像无论多少思绪翻涌,却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一条长廊划分出一明一暗,泾渭分明。
贺行云站在光下,点点头,不舍得的望着她声音远去,直至于黑暗中消失,这才往自己院子走去。
他不知道,这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陈清和回了房中,忙着将那枚玉佩仔细收了起来。
她是为了故意引导贺行云不假,但若时时戴着,定会被人留心,届时要扣她一顶勾/引相府公子的帽子,不用等目的败露,相夫人就会先将她赶出去。
今日许姨娘院子里倒是消停了,北边院子传来阵阵琴音,似有化不开的情意。
那是林姨娘的院子,是最得宠的姨娘之一。对相夫人而言,许姨娘不过是条忘恩的畜牲,却也没成什么气候;她真正担心的却是林姨娘在内的两个姨娘,万一有孕,生个儿子出来,那贺行云除了嫡子的身份就再无优势。
可惜她已不得贺韫的心,母家也远远比不得相府权势;她这个发妻已什么都不是,而她的儿子,一根独苗时无可奈何是块宝;可有了更多儿子,选择变多,嫡子也不过是全凭贺韫心情罢了。
所以她急,急着贺行云早点有出息,崭露头角;要有价值,能带来光耀,才不会被舍弃。
陈清和招呼丫鬟打了热水,将身子沉进木桶里,浑身升腾起了暖意。她揉搓着肌肤,氤氲的雾气下终于不用再维持温和的面具,眼神中流露一丝倦怠。
越与贺行云接触,难免会被牵动着从心底滋生起可怜。
而越博得他的信任,对上他眼睛时,就会增添一分沉重。
他太渴望温暖了,又单纯;分辨不出人心真假,不多思多想,轻易便会被糊弄过去——像流浪狗,虽被抛弃却仍然渴望亲近人,只要肯摸一摸他的脑袋,他就会摇断了尾巴,哼哼唧唧翻起肚皮;只要“啧啧”两声,就觉得有了主人,有了家,想要跟着走。
然而她却每一步都是精于算计的利用,他以为的救赎只是预谋已久的另一个深渊。
最后黄粱梦醒,不仅要承受一切都是泡影的苦痛;不定还会伴随着抄家落狱,午门问斩。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对所谓温暖的渴望,和那轻易付诸的信任。
千千万万种境况之可能,每一种都是死结。
第19章 落水
家塾分东西两个院子,陈清和在东边,只用教贺行云一个;西边是专教小女郎的,有三个。
一个早些时见过,便是许姨娘的女儿媛儿,还有两个,一个是婉姨娘的女儿,一个是林姨娘的女儿。
许姨娘虽然进门子早,但孩子年龄却是最小的,如今不过三岁左右,另外两个却要有五六岁了;两个小女郎年龄相仿,娘又都是最为得宠的,颇有气派,也更合得来些。
陈清和与贺行云讲策论时,断断续续地能听到自西院子传来的《三字经》与《论语》的背诵声。
不禁令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她是没上过书塾的,这些文章都是趴在父亲或母亲的背上,听父母讲,便一遍又一遍的跟着念,其实根本没明白过意思。
“夫子教着我,却还惦记着西院吗?”贺行云看出她的出神,想起她可怜那许姨娘,不免有些使小性子。
又说:“同等的工钱,夫子只需教我一个,可省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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