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暴很难躲吗?”林沁手指摸摸下巴上的软肉,困惑不解。
“你居住在罗加城里,外城结实的土墙帮你挡掉了大部分的风沙,四合房中间的庭院可以蓄风沉沙,你躲进西厢房里睡一觉,沙尘暴便过了,你自然会觉得不过如此。毡包的油布虽厚重,却是软的,人们彼此间住的远,毡包稀疏零散,没有形成能够抵御沙尘暴的壁体,你若想真正见识一下草原的沙尘暴,这几日多到高处站着等候,你便会知道。”
托娅手扯着缰绳,带着骏马转了个向:“只是你别给风刮跑,或者被沙闷死了,这样说出去,我觉得丢人。”
林沁顿时不服气的龇牙:“阿娘,你是没见识过我的厉害!”
李榕目视前方,嘴角浅浅勾起。
马向西北驶。
林沁看见了一种崭新的灰。
灰,一般是陈旧的,但那绵长的灰,却给人以坚|挺牢固之感,像是方正的磐石。
马再驶近些,那并非光滑的磐石,上面有许多细细竖竖的深线,托娅说,这次的城墙是用砖石辅以粘土而造,但她没想过,砖石竟是那么小,竟是能堆得那么高,那么长,中间有如毡包般突出的半圆墙。
一道这样的墙,前后错落,绵延无尽,铺满了林沁整个视野。
愈靠近,人愈渺小,逐渐的,林沁手心渗出湿汗,因为这一切太过恢弘。
她咬咬唇,故作镇定。
那时的她,并没有多高的远见,连字都刚识得几个,却已隐隐意识到,这座新城会在不远的将来,彻底改变整个胡族的命运。
跨过拱形圆门后,露出里面正在建造的面貌,四面尚未围合,边角在起高楼。
工人们有胡族面孔,也有中原面孔,见到托娅,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同她行李,有几人围上来,询问她有关建造的事宜,托娅忙碌,顾不上林沁,在众人簇拥之中走远。
林沁也不粘她,找了处地方,拴好马,自己走着看。
她偷偷溜到那面已经建好的城墙下,手压着脑袋往后挪,直到拇指碰到城墙,她站出来,扭头仰看,发现这面城墙至少有五个她高。
她手捏成拳,不轻不重的捶了墙一遭,墙纹丝不动,倒是她指骨通红,痛得直抽气,口中嘀咕:“这墙建这么高做什么?”
“抵御外敌用的。”身后男人徐徐走来,黑靴踩在拔光草的褐土地上,却没粘一丝尘埃。
林沁一愣,回头看他:“李榕,你没跟我娘一块去吗?”
李榕手执于身后,亭亭而立:“你娘让我带你在新城转转。”
林沁挠挠头,盯着他没说话。
李榕浅笑着:“走吗?”
林沁看着他,他笑的时候左脸居然有个酒窝,她吸吸鼻子,慢吞吞的问:“走哪儿?”
李榕带着她由侧边的口径走上砖石堆砌的斜道,这是罗加城所没有的,砖石的斜纹密布,走在上头极其扎实,林沁的视野随着登高而往远处扩大。
天上碧空水洗,有苍劲的秃鹰飞过,前方是连绵无尽的草原,还有一座青山。蓝和绿,天和地,茫茫之中,林沁方觉自己的渺小。
城墙的顶面并不平整,每隔林沁一臂之距,落下一块下凹的方槽,名为垛口,如锯齿,林沁的手撑在豆蔻里坚硬的砖石面上,半截身子前倾在外,风拂过她被烫晒的面颊,她张了张嘴,发现说不出话来,只在震撼中安静的伫着。
耳旁是李榕的话:“只有站在高处,才能看清这座城。”
李榕指腹擦过垛口:“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吗?”
林沁轻轻摇头。
“罗刹人进攻时,城墙可以挡掉远程的箭,标枪,士兵就在城墙上,一边躲避,一边通过方槽来反攻,届时敌人难以击中我们,但我们可以伺机击中敌人。”
他掰过她肩,让她看向城墙的另一面。
砂石土堆堆成山丘,有栅栏围出大大小小的地方,建造各种屋宇,从林沁所处之处俯瞰,人渺小如蝼蚁,一串串小黑点在缓慢移动,这座城,好大啊。
林沁指着一处城墙相交间的、比城墙还要高阔壮丽的阁楼问:“这是什么?”
“这是鼓楼,里头放钟鼓,以后就不用看天色回家,每个时辰都会敲钟,所有人都能够知道时间。士兵会在那里值守,一旦城里有盗窃或者异动,就会敲钟提醒城民,如此犯事者就跑不掉。”
林沁的声音被热风吹得有些颤:“在你们中原,每座城都是这样的吗?”
李榕笑而不语。
那一瞬,林沁陷入巨大的惶惶,一切并非没有征兆,托娅总是会跑到大同观摩,会刻苦的读中原人写的书,多次告诫她谦逊做人。
原来,她是一只井底之蛙。
林沁眼尾泛红,乌黑的眼眸有些失神,唇瓣嚅嚅几下:“李榕,那天在东厢房,我不该用高傲的语气说出瞧不起中原的话……”
“对不起。”蚊子般小的声音。
“小家伙,我不是气性小的人。”
一块帕巾递到林沁眼前。
林沁摇头,还保有最后的倔强:“我不用这种东西,我也不掉眼泪。”
久久的,李榕没说话。
林沁恍悟:“我知道了,你想策反我,想让我把其他伙伴都招安进城里来住!”这个男人真是心机!
李榕笑出一口白牙:“阿哥是有一点这样的心思,你在草原里呼朋引伴,大家都跟你亲近,自然更相信你说的话,我想邀请你和我、你娘亲一起,让这块土地上的百姓变得更好。”
作者有话说:
又想了两个书名:
《将军为我掌中之物》
《拿下我暗恋的那个将军》
选哪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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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过夜
草原的女人大多活得潇洒,如果李榕愿意,今夜可以上阿木尔家中过一宿。
高高的城墙上,热风拨动森头的玛瑙松石。
林沁思考片刻,还是告诉他:“我不能答应你。”
李榕笑笑,也不勉强。
李榕带林沁走过尚在建造的城里每一处地方,给她讲解。
林沁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中轴,前朝后市,内城外城……
“所以以后不是所有人都住内城?”
“对,居住外城的人仍可以耕作,生炊,畜牧,内城更多是有鼓楼,商市,兵器坊,钱局,衙府办事等地。”
“耕作?”林沁缓缓读出这拗口的两字,歪着脖子看李榕。
城墙外的天光已经暗淡下来,他的容颜在背光处似是蒙上了一层柔光水雾,她还是不能多看,看多了,容易脸红。
李榕带她去外城,那里已经率先建造好了一些民居,他蹲下,指腹压着土地,向她讲解:“耕作就是在一片土地上播种,等待收成,将收成的粮食储备或者贩卖,再进行下一轮播种和收成。你可记得上回在军营里吃过的米饭?米就是稻谷的收成。除了稻谷,还可以种养土豆,萝卜,白菜等等蔬果。到时候,大家可以吃上丰富的食物。”
林沁随之蹲下,红裳肩袖轻轻摩挲过他的黑色束衣,只是浅浅的交着,即刻分离。
他洁净的手指拨了拨扒光草后深黑的土粒,捻一些放掌心,摊开给林沁瞧:“也不是什么土地都适宜播种,但黑土是最肥沃,也最适宜耕种的。这是上天给胡族的馈赠。”
这小半日,林沁内心的震撼无法用言语形容。
起身时,林沁小腿发麻,身形一晃朝前栽倒,忙不迭挪开步子想要站稳,毡靴一脚踩进旁边下凹的渠道中;李榕适时伸手,扶了她一把,白皙的手收束在她腰上。
林沁屏息,她几乎可以想象出那双手是何等的光景,热意隔着薄薄的衣衫抵触她的肌肤,顺着脊椎骨咻得向上攀爬,像是点了火的火折子,嘭得在她脑海深处擦亮明亮的火光。
她心儿颤颤,浑身都酥,急忙后退,毡靴沾了些许泥巴,她跺跺脚,咳嗽一声,指着那条绵绵延延的渠道,问:“这是什么,害我差点摔跤。”
李榕略躬下身,黑色束衣连交领都打理得纤尘不染,他用帕巾擦了擦林沁红裳下摆处的泥垢,而后直起身,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答复她说:“这是水渠。”
林沁倏尔想起初见时,他说自己也有妹妹。或许还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妹妹,不然他对她不会如此自然的行事。
她睫毛垂下,雪白的帕巾无可避免的沾上脏污,她赧然更甚,无端后退了一步。
灿烂的金辉落在两人之间,李榕适时直立起身,他对她的异样无所察觉,同她更详实的说:“草原的雨来得很急,水总会一下就漫灌积高,你娘说,在建罗加城时没有考虑到排水,一道雨天,外头草原才没过靴面的积水,到了罗加城的街道上反而要光脚卷裤腿应对。”
林沁当然晓得,也只有到了那般雨水丰沛日子,她才能把一众伙伴邀进罗加城里玩水撒泼。
淋得满身湿时,孛日帖赤那还要嫌弃一句:“这里太多房子和街道了,实在是让人施展不开拳脚,我还是不喜欢这座城。”
是啊,草原的孩子,都像风,喜欢自由自在的飞翔。即使她如今知道,居住在城里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一无是处,但,它如何能与住在辽阔无垠的草原上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