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觉得你太小,总想着再等等,等着你大一些,再来跟你讲道理。宁桓你告诉我,你现在足够大了么?你现在的行为,与你三岁时尿了裤子,却耍赖让我替你更换,有何不同?”
宁桓整个人一个哆嗦,肩膀塌了下去,有心替自己辩解几句,双唇却像是被粘在了一起,张都张不开。
宁枳站起身子,一步步走向宁桓。她身量不高,宁桓这一年来个子窜的又快,几乎快要与她持平。
宁枳一步步走向宁桓,气场全开,宁桓又使劲缩着肩膀,两人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宁桓做错了事情,胆怯又软弱地试图勾起宁枳的怜悯。
这一次,宁枳并没有心软,她走到宁桓面前,逼视着他,“宁桓你告诉我,你还需要多久才能长大?才能像个男人一样,成熟又理性地分析问题?”
宁桓喉头一哽,这一次没能忍住,眼泪漱漱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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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夜凉如水。
宁桓那一哭,似乎多日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越哭越收不住,到的后来,小声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温听不知何时出了来,也不知躲在后面听了多久,她红着眼睛试图安慰宁桓不要哭了,可安慰来安慰去,不仅没能止住宁桓的泪水,她自己也陪着哭了一会。
还是靳渊最后看不下去了,堵住了宁桓的哭声,胡乱给他擦了擦眼泪,提溜着回了崇英殿,不知是训话还是做什么去了。
宁枳第一次将自己的不满摊开来质问宁桓,只觉得疲倦感铺天盖地而来。她想要找薛朝来缓解下此刻乱糟糟的情绪,又恍然自己身在宫中,薛朝并不在身边,只能胡乱吃些东西,便关进房里想要睡一会。
她在榻上翻来覆去躺了许久,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可这一觉睡的并不久,梦里依稀见到了故去的母妃,不远不近地站着,用一种不赞同的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似是在责备她不该对弟弟这般狠心。
宁枳便醒了过来。
她躺在床上,盯着顶上的床幔看了许久,披衣而起,倒了一杯冷茶灌了下去,推开窗户,默然站立。
冷风打着卷儿从开启的窗沿钻了进来,宁枳浑身浸透着凉意,这样她才能保持头脑同样的清醒。
她下午那番话,不知道宁桓听进去了多少,但并不能切实让宁桓意识到他的问题所在。
宁枳不得不承认,苦肉计虽然略显无趣,但对特定的人来说,会比说破了嘴皮子效果要来的好。
她关起窗户,直接在里衣外面套上狐裘,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月上中天,院子里虽然冷了些,但宁枳并不在意。
她在温听的秋千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月亮。
宁枳很少会有这种脑子空空,独坐着发呆的时候,可她此时此刻,却只想放空自己。
身后传来极细微的脚步声,但院子里实在太过安静,脚步声便显得那般清晰。宁枳稍稍偏了下头,随即意识到了来的人是谁,又顿住了。
果然,温听从身后扑了上来,似乎是想吓一吓宁枳,见她毫无反应,无趣地撇了撇嘴,倚着回廊歪着头看着宁枳。
宁枳挪了挪身子,将秋千空出一半位置来,温听欢喜地坐了上去。
“时辰不早了,怎么还没睡?”宁枳问道。
“你不也还没睡?”温听反问。
宁枳沉默了下,抿起唇,“睡了一会醒过来了,便睡不着了。”
“我其实准备睡了的,可常代说看见你出去来了院子里,我不放心,便跟着过来看看。”
温听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
前些日子落了雪后,屋外的温度便一日低过一日。她刚才执意要出来,常代拗不过她,便给她穿上了很厚实的衣物,导致她现在动一动都困难。
温听又挣扎了一会,扭出一身细汗,见宁枳穿的那般少,不禁问她,“宁枳你不冷么?”
宁枳摇了摇头,“还好,不觉得冷。”
温听真实羡慕了,“我就说其实外面冷的不是那样厉害,常代非要不信,将我裹成一只熊,我现在动一下都是一身汗。”
宁枳笑了下,没有说什么。好在此刻出来的是温听,心思单纯好骗,她说什么便信什么,否则换一个人出来,早就撵她回房歇着了。
宁枳垂在狐裘里面的手握了握冰凉的手腕。
这种程度还不足以染上风寒,她装病的演技没有温听熟练,若是想使苦肉计,只能再冻上一冻,让自己真的染上风寒才行。
温听又扭了一会,终于放弃了,重新捡回之前的话题跟宁枳聊天,“你睡不着,是因为皇上么?我觉得你下午说的那些话,有些伤人。”
宁枳歪了歪头,“怎么说?”
温听咬咬唇,“我要是说的不对,你千万别生气。我不像你跟靳渊那样聪明,我只能站在一个普通人的立场,说说我的看法。”
“嗯,你说说看。”宁枳点头。
“那我说了啊。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当皇上,但我认为皇上也是人,是个人就需要亲人宠爱。皇上还小,他才十二岁,他希望阿姐在身边,希望可以对着阿姐撒娇,并没有什么错。”
温听声音越说越低,“要是可以,我也挺希望现在,仍然可以对着爹爹娘亲哥哥表哥他们撒撒娇,让他们宠宠我的。”
宁枳听温听提起谢祥,嗓子一阵发痒。她扭过头去,低低咳嗽了两声。
温听关切地问:“宁枳你没事吧?”
宁枳摆摆手,“无妨。”
她又咳了两声,才重新转过头来,看着温听。
温听也正看着宁枳,那张脸宁枳曾经看了许多年,却从未曾拥有过,那般单纯明亮的双眸。
宠爱么?撒娇么?
或许宁桓也如温听所说这般,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得到她的关注,想要撒撒娇而已。
可是。
“他若是普通人,即便再过十年,我也可以当他是个孩子,继续宠着他。”
宁枳仰起脸,看着头顶那轮明月。
它孤独地挂在天空之中,给黑暗的大地铺上一层细白的光辉,所有人都看得见它,可所有人都触碰不到它。
“可他是皇上。”
第61章
温听说的不错, 宁桓才十二岁,他还处在一个想撒娇想让别人重视他的年纪。
这件事本身并无任何过错,可结合他皇帝的身份而言, 便是大错。
宁枳问温听, “你觉得, 作为一个皇帝, 最重要的是什么?”
温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皱眉思索了许久, 才不确定道:“勤政爱民?”
宁枳莞尔,“虽然朴实,但确实如此。这个词听起来简单,可若想做到, 真的很难。”
它需要帝王有一颗坚毅而又柔软的心, 需要帝王摒弃个人的喜好,需要帝王心怀天下。
每一条都很难, 可每一条又都很重要。
宁枳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已经凉到没有一丝温度。她深深吸了口气, 又缓缓呼出。
“不早了,回房歇着吧。”
宁枳在温听困惑不解的眼神里,摇晃着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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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宁枳是被四周吵嚷的声音闹醒的。她努力想睁开眼,只觉得眼皮十分沉重,嗓子也干哑难受。
宁枳不适地动了动身子, 立刻有人靠过来, 半抬起她的身子, 小心地给她喂了点水。
她身上难受,但神思清明, 听到了周围的说话声。
“…这位姑娘是受了风寒,又长期积压于心,所以一旦爆发开来,瞧着便特别吓人。”应当是太医院院正的声音。
“那阿…那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烧成这个模样,她都多难受!”是宁桓的声音。
“皇上莫急,其实现在发出来也好,郁结于心的时日越久,爆发起来越严重。”
“可怎么就突然爆发出来了?”
“都怪我,我昨晚看她穿的那么少坐在院子里,还问了她冷不冷。她说不冷我就信了,我应该直接拉她进屋里来的。”是温听带着哭腔的着急声。
宁枳很想跟温听说不关她的事,可张了几次嘴依旧发不出声音。
“行了,人已经病了,先想法子退了热让人醒过来吧。张院正,这里没你的事了,下次开药吧。”是靳渊。
太医一走,屋里的说话声瞬间又弱了下去。有温热的手附上她的额头,似乎被滚烫的热度吓到又迅速缩了回去。
“阿姐,”宁桓的声音低低地响在耳侧,“太医说你郁结于心,是我让你难为了么?”
宁枳眉心皱了下。
方才收回去的手重新附上来,替她抚平眉心的褶皱,“靳相昨日与我说了好些话,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幼稚。你快些醒来吧,有什么话你好好跟我讲,这次,我一定好好听。”
不知是精神确实支撑不住了,还是宁桓最后这句话让她松了口气,宁枳又一次,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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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屋内灯火通明。
宁枳发了好久的热,必然是出了许多的汗。可此刻穿在身上的里衣干净温暖,想来是有人给她换过了。
宁枳嗓子干涩发疼,是发烧过后的后遗症。她动了动身子,想要掀被起来喝点水润润嗓子,手却被人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