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枳眉心一蹙,“兰姑娘一大早过来,不会之事为了与我闲聊谈心吧?”
“自是不是。”兰思若笑了下,侧开身子,将宁枳让了进去。
宁枳一眼便看到了桌子上摊开的宣纸,以及墨水还未干透的紫毫笔。
她微微眯起眼睛。
“抱歉,府中有些要事不得不处理,但当下又有件急事必须得与姑娘商量,让姑娘见笑了。”
兰思若嘴上说着见笑,脚下却并不见匆忙,步伐优雅地走回到桌子旁,将文书一件件归拢,交给了侍立一旁的丫鬟。
宁枳心头闪过一抹惊诧。
她之前只当兰思若是纪府旧人,人又聪慧果敢,才得靳渊如此信任。可观之今日体态气质,并不是一般家仆会有的。
可她印象之中,纪家夫人生的都是男丁,并未听说过府中有千金。
亦或是纪家旁枝?可为何会姓兰,还称呼靳渊为公子?
纪夫人母家是浩气盟,若是纪夫人那边的亲属,薛朝应该认识才对。
难道是出了五服的关系?
无数个念头转过脑海,也不过是转瞬。
“兰姑娘今日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大事,而且我想,温姑娘应该会很重视。”兰思若正色道,将桌子上仅剩的一本文书推到了宁枳面前。
宁枳接过来,只看了几眼便变了神色,而后冷笑一声,将文书内容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方才推回给兰思若。
“不知靳相是何时得到的消息?”再开口时,宁枳已恢复往日的镇定。
兰思若心下暗叹,面上却不露声色,“昨日收到的消息,今日一早我便送了来。姑娘且放心,公子既与你合作,便不会做背后捅刀的事情来。”
宁枳心想这可未必,面上却点了点头,“我自是相信靳相的。”
“那姑娘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宁枳食指点了点桌面,眼光重又落到那本文书之上,“北荻地处荒凉,一到冬日便颗粒无收,大成边境的几座城池无不被劫虐过。据传他们全民好战,朝堂之上向来主战不主和。”
兰思若接着宁枳的话头继续说道:“而且那梓桑公主是北荻王的心头宠,比几个皇子在北荻的地位还要崇高,北荻王岂会真的舍得让她来和亲。”
“和亲?”宁枳冷笑,“世人皆知我大成宁氏男丁稀少,到的这一辈,只剩下圣上一个男子。北荻王打着和亲的名义,图谋的是什么?”
宁氏如今还健在的皇室男丁只有两个,一个是齐王宁弘烨。齐王今年二十八岁,正值壮年。但齐王妃乃姜阀长房嫡孙,正正经经的名门闺秀,万没有休妻另娶的可能。
唯一的目标,也只能是宁桓了。
宁枳咬紧后槽牙。
先不提其他,单说宁桓今年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而梓桑公主双十年华,北荻王也能闭目塞听假装瞎子,说出和亲这种三岁孩童都不会信的话来。
宁枳怒到极致,反倒愈发的平静,“靳相是何打算?”
“公子自是站在姑娘这一边,与姑娘一条心的。北荻明显狼子野心,公子身为大成宰辅,自不会坐视不理。只是李侯那边…”
宁枳垂下眼睫,“李侯为了那至尊之位,还真是什么都不顾。”
兰思若也跟着沉默下来。
她确实想要报纪府的大仇,而李善若是与北荻私通,留下证据,这一番通敌卖国之罪,足可以让整个李阀势力轰然倒塌。
但她是大成的子民,比起报仇来,更希望国家富强民众安乐。若是她的报仇需要用万千子民的血液来造就,那这个仇,她宁愿不报。
兰思若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昨夜接到这封文书,也是想了许久。李侯会做何选择,目前只是我们的猜测。与北荻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这样简单的道理,我相信李侯还是明白的。”
宁枳喃喃,“怕便怕他真的失了智。”
北荻和亲一事当然不会是真心,先不论大成文武百官会不会答应,就是北荻那边,北荻王如此疼爱梓桑公主,也是不会舍得让自己心爱的宝贝将大好年华耗费在一个孩子身上的。
宁枳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北荻此举在于送梓桑公主入京,伺机谋求一个同盟。
同盟者,要么是靳渊,要么便是李善。
靳渊不屑亦不会与虎谋皮,但不代表李善同样不会。
若果真如此…
宁枳垂着眼,缓缓捏紧了手指。
“我要说的便是此事,这是公子安插在北荻的探子传回来的密信,北荻与京城相距甚远,梓桑公主要来,也得明年开春方能进京。还有时间,姑娘可慢慢谋划。”
兰思若说完要说的话,随手将那封文书丢进了炭盆里。她眼看着火苗窜起,将文书吞没,才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直至兰思若离开,炭盆里炭火烧尽,屋内重新变得冷寂后,宁枳才沉默着,出了翠竹轩的门。
二楼静谧无声,一楼却热闹非凡。
宁枳站在楼梯处,感受着楼上楼下完全不一样的氛围,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李善若是果真迫不及待将通往地狱之门的钥匙主动递到她的手中,那她便也,含笑受纳。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58章
夜间, 宁枳与薛朝同榻而眠。
薛朝以往谨守道德礼法,与宁枳发乎情止乎礼,两人之间即便再亲密, 他也牢牢记着自己与宁枳并未成亲。
但经过昨日之事后, 薛朝似乎已经默认宁枳是他的妻子, 晚间洗漱完, 自觉自发地跟着宁枳一起回了房。
宁枳昨夜是初次,今日白日又罕见地动了怒, 整个人都显得神色恹恹的。她额头抵着薛朝的胸膛,眼皮耷拉着,似睡非睡。
薛朝用被子将宁枳裹紧搂在怀中,亲了亲她的发顶,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宁枳沉默了下, 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生硬地换了别的话题, “你今日一天都没有在。”
似乎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 却又带着请人间特有的亲昵。
薛朝在宁枳头顶上点了点头, “去了趟城外。”
“做了什么?”
宁枳以往从来不会刨根究底探究薛朝的动向,这是第一次。
薛朝再次确认宁枳确实有异,但她不愿说, 薛朝便不愿追问,只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我之前听说城外的凤安寺很灵, 所以去了一趟。”
宁枳似乎闷笑了声, “见到寺里的住持了?”
薛朝一时没明白宁枳的笑点, “是见到了,是个年轻的高僧。想来是很得佛缘, 才能在这个年纪上便有此成就。”
“得佛缘是真,但高僧,却也未必。”
薛朝挑了挑眉,“宁儿认识他?”
“姜家的长房嫡孙,与齐王妃系出同胞。我听过一些说法,姜老似乎被气的不轻。”
薛朝了然地点了点头。
世家公子出家当和尚已经是很让人意外了,更何况是京城阀门的嫡孙。想来这位姜公子这番作为,当时在京中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风暴。
“倒是个有性格的人。”
“算是吧。”
宁枳与他并不算熟识,只往年去庙里烧香之时有过几面之缘,因而并不想私下多做评论。
她动了动身子,艰难地将自己被裹成蝉蛹的身体解放出来,伸出一直细白的手,放在薛朝面前,“凤安寺历来的风俗,烧了香拜了佛,便会有开了光的平安符相送。想来薛宗主突然信起了佛,应当不是为了自己求的吧?”
薛朝定定看着宁枳在烛火掩映下愈发白嫩的五指,一根根握住,递到唇边亲了下,又塞回了被中,“是有,但不是平安符,所以便不给你了。”
不是平安符,又并不需要求姻缘,那求的是什么,很容易便能想明白。
宁枳叹息一声,又一次往薛朝怀里埋了埋,“再给我点时间。”
薛朝也无奈叹了声,“我并非在给你压力,想强迫你什么,只是我之前便答应你,无论什么事,无论什么原因,都不瞒着你。安心睡吧。”
薛朝无心的安抚,再次触动了宁枳。
他似乎总能这样,只是简单一句话,便能让她混乱不安的心重新变得宁静。
“今日一早,兰思若来不夜侯找了我。”
薛朝安静听着。
“她告诉我,昨夜收到的文书,北荻王有意将梓桑公主嫁与我大成皇室,以示友好。”
“我对北荻不算了解,但综合北荻国内情况来说,十之八九是真的。”
“这场和亲成不了,我知道,北荻王自然也是明白的,那他千里迢迢送梓桑公主入京,为的便是别的目的。”
“北荻地理环境恶劣,尤其到了冬日,寸草不生。他们贪图我大成的繁荣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怕他们此次入京,志在寻求盟友。”
薛朝神色一动,“李侯?”
“是啊,你一个局外人都能看明白,可以想见,李侯真的是‘声名在外’。”宁枳声音平静,不带任何嘲讽,“北荻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要送公主前来,必然不会毫无准备地来试探,想来私下已经与李侯达成了共识,只等此番商量具体事情。”
宁枳闭了闭眼,“我本想着慢慢来,将李阀的势力逐步瓦解,让朝政不至于受到太大波动,如此宁桓亲政后,会不那么辛苦。可若是…我有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