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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艳书2:一萼红[全二册] (伍倩)


  万漪觉得他慢吞吞的腔调带着丝危险,但更多的是有趣。她谨慎地回答说:“我懂。‘门槛里’就指在帮会道门的意思。”
  “没错。那你可听过,我家的门号叫‘留门’?”
  “这个谁没听过,不过不敢当着您提及罢了。”
  “我小时候,其实是叫‘绺帮’的,绞丝旁那个‘绺’。市井中惯于称盗贼为‘剪绺儿的’,我祖上又颇出了几位神偷大盗,包括我祖父、叔祖都曾是赫赫有名的老爪[1],贼徒众多,恰巧又姓柳,就创建了‘绺帮’。但传到我家老爷子,他就把这祖名儿给改了,因他生平最恨自己鸡鸣狗盗的出身,想把过去都关在门后,重留个正名在世间,方才有今日的‘留门’。”
  “去浊留清,的确是好口彩呀。”
  “是做梦。”柳梦斋把两手的指关节掰得咔吧一响,“就说你们这班混世的姑娘,以后甭管嫁进了什么高门贵宅,也不过是做小老婆的料,成日里战战兢兢立规矩,动辄挨打受气,一个不好就要被送人、发卖。我们这种四海人呢,跟你们一样,一天是剪绺儿的,那就一辈子是剪绺儿的。甭管我们拿多少钱去砸,也照旧砸不开分别贵贱、隔绝上下的铁门。”
  万漪惊笑出声,“大爷,我向来瞧您都是神仙般的人物,却不料神仙居然也有这好多牢骚。”
  柳梦斋四方环顾一周,也跟着一笑,“最近在这儿憋的吧,牢骚是多了些……我就是说呀,我们在天上真神的眼里,从来就不是个东西。不说其他人,就我房里头那位奶奶,只因沾了个‘官家小姐’的身份,便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端出训儿子的口吻来叫我走‘正道’。可笑不可笑?我们‘留门’原就是神仙下界的暗道,哪儿还有道给我们走?她一介女流看不穿,你说我家老爷子那么个明白人,也能看不穿?非为了一帮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卖力又卖命,我那堂哥也是,一天到晚就——”
  “您堂哥?”
  “哦,就才那人,那是我二叔的长子,不过年纪比我大些,我俩都是‘梦’字辈的,他叫柳梦原,是门中的‘白纸扇’。”
  万漪回忆起适才那人来,果然与柳梦斋依稀相似,但眉眼更粗糙些,又生着一张狮子阔口,虽气质甚佳,但单论起五官来,却远不及眼前这一副无可挑剔的精致锐利。
  不过她自不便对别人的亲戚品头论足,就只笑笑说:“‘白纸扇’是不是出谋划策的,像诸葛亮一样的角色?”
  “行啊你,这也通!对,差不多,他管联络门户,也兼管账房,常帮总管上账。老爷子素恨我花钱大手大脚,总在账上卡我,还好这位堂哥手下留情,时常接济我一些。”
  “合着您才管那位少爷要钱花来着?”
  “干吗,笑话我呀?”
  “不不不,哪儿会!伸手就能要来钱花,那可是我们这一行里最叫人钦佩的。”万漪忘形地开了个小玩笑,但她马上就怕了,急急分辩道,“大爷,请您别动气,我不该拿您和我们当姑娘的打比。”
  “有什么不能比?我才自个儿不也这么打比来着?”他不单没显露出丝毫愠怒,反而绽开了一种奕奕的笑容。
  他整齐的牙齿叫她心乱如麻,以至于她漏掉了他接下来的话……“嗯,您说什么?”
  “我说咱俩谁也不比谁高贵,不过是男盗女娼,天生一对。欸,你好像也做过贼呀。”他也开起了她的玩笑;他笑起来可真坏。
  一下子,万漪从脖子到脸蛋一片绯红,“我能不能问问您,您究竟是怎么晓得我、我做过贼呀?”
  柳梦斋哈哈大笑,他记得那一天,因她的秘密落在他耳程之内,所以他就狠狠捉弄了她一下——“你偷了别人的钱袋。错了,是别人偷了你的钱袋。”——然后才把那钱袋抛给她。
  他这是怎么了?他向来是信口开河、玩世不恭,好像还从没对谁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真心话。可能是因为他曾见过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如何说话、如何行事,但也不完全是。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罕见的温柔,不是用来索要昂贵礼物的那种温柔,是什么都理解、什么都照耀的温柔。柳梦斋忖度片刻,就决定把自己交给那股敞开心扉的涌动,对她做一个实话实说的人。
  “我怎么晓得你做过贼呀?这个,你还真猜不到,其实就靠我这一身贼本事。告诉你吧,我非但有三只手,还有顺风耳。不过这份能耐只有教我的师父知道,他过世后,我就一直藏着,你也别往外头说,说了我也不会认。否则要叫人知道,他们就该躲开我说话了,那可就少了好些乐子。怎么,瞧你这样子,当我吹牛呀?”
  他不容她分说,背身就走开,“来,你亲自验证。我去那边,你在这头儿小声和我说话,看我听不听得清。”
  他走回外间,见金元宝仍在呼呼大睡着。柳梦斋就地蹲下来,将一手摁住狗儿毛发厚实的背部,冲里头喊了声:“我问你,当个贼,滋味如何?”
  金元宝被呵得猛一抽,抖动着翻起身。柳梦斋拿手安抚着它,侧耳细听,听到浮尘如闪亮的蚕丝,一缕缕由他耳边编织而过。
  “滋味……就是眼下这样,心头乱跳,两腿发软。那夜里做贼时,就这样。我自个儿也犯糊涂,怎么一到您跟前,我就自觉像个贼?可我明明没偷过您什么呀!”
  万漪相信他耳力好,但她绝不信他离得那样远,还能听到她双手掩面、咕哝而出的悄语。若不然,她准不会把心声轻易地吐露。
  那倒不是因为她如何珍视自个儿的心声,她只为它而感到无比的羞愧。要真让他听到——随便谁听到,她准得被笑话死。
  尽管她什么也没让他听见,可依旧被怯意吞没。过后好久,她才敢把脸儿从手掌后探出,继之她就吓了一跳。怎么他的脚步也是贼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已将他带回她面前。
  她突然间害羞得要命。
  柳梦斋早已经历过各式各样的眉意目语,他能够欣赏那些名姝所表演的羞态,但再也无法被真正击中。而此刻,当这少女笨拙地又想把自己藏起来时,他却感到她双颊上的火焰漫入他心间。
  柳梦斋抓牢她两手,不许她再遮挡住那一张红晕睑痕、绿凝眉妩的容颜。他俯下身细望她,感慨了一声:“我错得太离谱了……”
  万漪轻颤着低问:“您说什么?”
  这就是那一种最古老的法术起效之时:柳梦斋面前这女子本没什么大不同,但他自己的目光,正是他自己的目光,让万漪的一切都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从前我怎会认为,槐花胡同里最美的是蒋文淑?”
  他的话令她诧异地掠起眼儿,于是她也模模糊糊地看见了,看见自己在他的眼睛里完完全全变成了崭新的一个人。她震动得不知所措。
  醒过来的狗儿沙沙地刨着地,又吠叫起来。紧接着房外就传进了跟妈的喊声:“大爷,姑娘,官爷说时间差不多了!”
  万漪惊醒了,她一步逃开。
  柳梦斋也退后了半步,笑起来。万漪留意到,原来当他咧开嘴笑时,两耳也会被牵动,像条狗那样。
  “时间不早了,你走吧。”
  她扑闪着双眼斜觑他,忸怩了一阵道:“我过两天再来瞧您呀?”
  “好啊,你要不嫌晦气,有空就常来,陪我聊聊天。对,下次可别带这些吃的了,白白费你的钱。回头你想吃什么,叫这儿的吏员出去现要就是——金元宝!说你多少回!讨打是不是?姑娘怕狗,你甭往上凑!”
  “不不,我……”万漪和金元宝对视着,抿嘴一笑,“我怕狗,可我不怕它了。”
  从它又湿又亮的眼睛里,她看出,它和那些曾准备扯碎她的恶狗,完全两样。
  她不再躲闪,任由金元宝伸出舌头舔舐她手背。它把她舔得痒兮兮的,逗得她笑出来。
  柳梦斋也动了动耳朵笑了,“这家伙也舍不得你呢。”
  万漪从来没想过,她这一辈子最开心的一天,是因为一个“也”字。她更猜不到的是,这一年她生命中即将诞生的悲欢,比她余生的全部都要多。
  尽管万漪离开之前,柳梦斋再三叮嘱她“回去口风紧些,别提我真实的境况”,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后,文淑也就听说了,柳家大少其实是住在刑部的火房[2],而所谓的“刑拘”就是走一走过场,完全无碍痛痒。文淑起先还不敢全信,后来听妹妹诗诗的说辞也差不多;诗诗的相好唐文隆可是首辅唐益轩之子,其消息断不会有错,何况柳家在市面上的各门生意也都兴旺如常,由此看来,柳梦斋确实并无垮台之虞。
  文淑原就万分不舍这位豪客与情人,既见危机解除,也就马上打点了果品衣履,兴冲冲来探监。但文淑哪里料得到区区十来天工夫里,万漪已来过五六趟,而在她不来的日子里,柳梦斋对她想念益深……
  文淑只见开门时,柳梦斋明明还满脸喜色——“来啦”,一看清是她,笑脸却为之凝固,“怎么是你?”
  文淑也一愣,竟见不大的屋里足挤着七八人,有柳梦斋身边的清客,还有两个身着号衣的狱卒,全围坐在桌旁掷骰斗叶。男人们见了文淑,一个个对柳梦斋挤眉弄眼,又笑着一哄而散,就连狼狗金元宝也顺势溜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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