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浔侧身挡了挡,免得被俞夫人看到,届时多生麻烦。
那边生麻烦的秦稚与乔恹蹲着,看着俞夫人脸上的神色,交换过一个眼神。
方才厅中的话她们听得清清楚楚,崔浔半步不肯退的模样着实引她们鼓掌叫好,每一句都精准踏在俞夫人的死穴之上。
秦稚手里挠着猫,小声道:“你看,崔浔不会让你吃亏的。安安心心把病养好,你和俞家的荒唐事也就结束了。”
乔恹忍不住低低哭了出来,趴在秦稚肩头断断续续道:“姐姐,我不嫁了,我永远跟着你们好不好。”
“养着你倒是好,不过万一你遇上了当真喜欢的,怕是拦都拦不住。”
*
若能早早知晓,秦稚断不会让乔恹病一好便出去走走看看,这一走一看,险些让乔恹再度陷入梦魇之中。
长安城中不知何时悄然兴起一种传言,虽不曾点名道姓,却依旧能听出是乔恹与俞七郎的事。
俞七郎的事被说得七七八八不算,还编排出乔恹的风月事来。但凡说起乔恹前往南风苑的理由,竟总有人讳莫如深道,乔家女郎也是风月之地的常客,只不过那日不凑巧,未婚夫妻碰了正着。如此一来,听众皆感叹一句,都是浪荡之人,乔恹倒也不必扮出什么吃了亏的样子,不如正好凑成一对,免得祸害他人。
不巧的是,这些话被乔恹听了个正着。
乔恹几乎哭了一整日,闭门不见人。秦稚敲了几次门,灰溜溜地去寻了崔浔。
“这话到底是何人传出来的,当真是不像话!”
崔浔眉间紧蹙,拉着她坐下:“我若说是俞家传出来的,你信不信?”
他的人查过了,此等流言源头确实来自俞家,也不知他们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还是无论如何都要促成这一桩婚事,竟使出此等手段来。
秦稚一愣,随即冷笑一声:“为了逼厌厌嫁过去,这手段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些。我听了,他们把帘之说成是女子,如今外头谁不说一句厌厌放荡善妒。早知道是这个样子,我那夜里就该把人打了,虽没什么用,至少解气得很。”
“如今也来得及。”崔浔紧了紧手里的拳头,凑近道,“他昨日又去南风苑寻帘之,我偷摸打过一顿了。都打在腰腹的位置,面上看不出来。本身便做的亏心事,料他也不敢报官。”
秦稚错愕地望向他,不愧是他,下手真快,还把什么都算计好了,追究也追究不到他头上来,属实是个人才。不过就是可惜了,她没能亲手给上一拳。
崔浔补充一句:“为免你遗憾,我用了你自创的拳法打的。”
有了那么些微末的参与感,似乎没有那么可惜了。
“不过如此一来,恹恹的名声便彻底毁了,长安城里的人家,怕是少有人愿意了。”
秦稚也有些无奈,惹上俞家这么户人家,属实倒了八辈子霉。可把乔恹嫁过去,又是硬生生逼着她往绝路上走。
两难的境地,秦稚长长叹了口气。
“永昌公主的事还不知道如何办呢,又出了恹恹的事,真是头疼。”她趴在桌上,烦闷地抓了抓自己的发尾,“我过往十几年都没遇到过一件这样的事,如今都凑在一起了,想想都觉着烦。”
崔浔摸摸她的头,往她嘴边递去一粒姜糖,被人一张嘴含了过去,才慢慢开口:“我明日去把恹恹的婚事退了。俞家既然想说,那我也不在意把那日的情形说上一遍,看看是他俞家脸皮厚,还是我这故事说得好。至于殿下那边,过几日或许会有法子,且再等一等。”
两人正说着,门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叩声,伴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表哥,我可不可以进去。”
崔浔与秦稚对视一眼,是乔恹的声音,难道是想通了?
崔浔起身拉开了门,只见乔恹肿着一双眼,端着一盅鸡汤,呆呆站在门边。
“姨母炖了鸡汤,我给表哥送一份过来。”乔恹哑着嗓子说话,却在瞥见身后的秦稚时忽然愣住,许久才开口,“...我不知道姐姐也在,我再去端一盅过来。”
秦稚直起身子,连连摆手:“不用,我夜里不喝这些,你先进来再说。”
崔浔把人迎了进来,三个人围坐桌前,面前摆着一盅冒着热气的鸡汤。
“我想来谢谢表哥,为了我的事前后奔走。是我不懂事,惹出这么多,让姐姐和表哥烦心了。”
秦稚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妥,只是习惯性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别人做错的事难道还要你来受罚,没有这个道理。”
乔恹抿了抿唇,眉头从头至尾不肯舒展开来。
实不相瞒,那样的流言对她而言是毁灭性的,换句话而言,除非远嫁,不然再无好人家愿意她进门。
她哭了一日,依旧没有想明白,只是不久前,有人敲了她的窗子,留下薄薄一张字条,替她指了一条所谓的明路。
——与其远嫁,不如为崔浔妾。
不知何人留下的字条,却切切实实让乔恹心头一跳,故而才有了眼下这一趟。
“求表哥收留。”乔恹突然跪下,哑着声音说着在场三人都不舒服的话,“这样的事出来,恹恹名节尽毁。求表哥...”
她咬咬嘴唇,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求表哥纳恹恹为妾。”
秦稚愣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还是崔浔怕她多想,赶忙回身看着她,解释道:“我不会的,你相信我。”
乔恹接着道:“我知道表哥喜欢姐姐,我只求一座小院,让我可以躲着,我不会跟姐姐争的,我没有别的出路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浑话吗!”崔浔气极,险些连鸡汤都洒了,匆忙起身,退开几步,躲在秦稚身后。
秦稚被夹在中间,只觉得越发头疼了,面前是流着泪的乔恹,身后是避如蛇蝎的崔浔。这都是些什么糊涂事,怎么尽往她身上靠。
“恹恹啊,不是只有这一条路的。”
乔恹固执己见道:“还有的路,或是死,或是去庵里做姑子。我前几日问姐姐,这一生都留在姐姐身边如何,姐姐是如何回答我的?养着我自然可以,姐姐,我都到了这般地步,不会有别的念头的,只是想让姐姐和表哥院中养着一个我。姐姐答应过的事,难道就这么不作数了吗?”
谁知道你是这么个想法。
秦稚揉了揉头,回头看看崔浔,彼此都在脸上看出了手足无措。她想了想,这种事她向来不擅长处理,索性都推给崔浔去办。
如此想着,便从凳上站了起来,装作犯困的模样往外走:“我困了,先回去睡了,你们聊。”
临走倒是没有关门,拐了个弯,自去树下坐着。
要说乔恹的话对她并无半点触动倒也不然,毕竟有人求着自己的喜欢的人纳妾,除非是傻子,否则都不会有太好的感受。
可偏偏乔恹说这些话又是因着受了打击,她甚至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能把这些烦闷憋在心里头,说出来又显得矫情。
越是坐着,便越是烦躁,秦稚一时恼怒,借着矮墙上了房顶,两条腿挂下来,在半空里一荡一荡。
“也不怕摔下去?”
身后传来那个欠揍的声音,秦稚连头都没有回,便听出是季殊那个惹人厌的狗东西。
此刻浑身懒洋洋的,连跟他动手都没劲,秦稚任由那狗东西在自己身边坐下,学着她的样子晃荡着腿。
“心情不好,让我猜一猜。”季殊笑道,“喜欢的人要被抢走咯,难怪心情不好。不如换一个?”
秦稚看着在自己面前晃荡的人,只觉得这张脸真缺了她两拳。她哼了一声,抬头望月。
季殊慢慢躺了下来:“看月亮有什么用,不如求我,你烦什么,我帮你解决什么。”
“闭嘴吧,狗东西。”
季殊一乐,怎么就是狗东西了,他这等风流倜傥,怎么也不该是狗东西吧:“不就是那姓俞的嘛,要我说,打一顿算什么,不如彻底一点,让他男人都做不成。”
秦稚白了他一眼,骂他是狗还真是委屈了狗。
“得了,明明心里烦得很,还要装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季殊凑近一些,“说老实话,你就不怕下面出点什么事?你不后悔?”
秦稚陡然伸手掐在他脖子上,长发从肩侧披散下来,莹莹眸子在夜色里比星子还亮。
“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烦。你自以为什么都知道吗?我和你很熟吗,你信不信我擒了你,正好为我阿爹的事洗个清白。”
季殊一耸肩,无所谓道:“我本来就什么都知道啊,你看我有说错过吗?好像没有吧。秦稚,你有没有想过,很多时候不能依靠所谓的王法。你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人委屈,别傻了,多的是比你惨的人,你看,我就是一个。”
秦稚手上加了些力道,所有的烦闷都宣泄在此处。
“你惨不惨,于我何干。”
季殊嗤笑一声:“我偏要说给你听。”他慢慢解开一向绑在左手上的黑带子,露出一小截多余的六指来,在她面前一晃,“我是个怪胎,从出生时就是,老子偏就要它跟老子一辈子。我阿爹是姜方尽军中斥候,比你爹差一些,不过也不错。比起来,我阿娘就差得多了。我阿娘,是突厥人,生活在两国交界处的突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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