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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衣 (阿凫)


  秦稚笑着喊声“黎大人”,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几本妙法莲华经的报酬不过尔尔,本打算请柳昭明吃顿饭,花不上几个钱。
  谁知道遇上崔浔这个倒霉催的,还带着个明月奴,大手大脚点的都是些名贵菜。她面上笑着,心里倒是有心疼。
  可怜她费力赚来的几个钱。
  好在鱼脍很快被端了上来,把秦稚的注意力转了过去。
  “崔直指先请吧。”
  崔浔有些诧异,本还想说什么客随主便,又怕耽误久了,秦稚腹中难忍,故而并不谦让,夹了一块鱼片放入口中。
  “黎大人请。”
  秦稚接连请两位“朝中重臣”动了筷,这才颇有礼节地抬手去夹鱼片,放在秘制八和齑里蘸了,这才送入口中。蒜、姜、桔皮、白梅、熟粟黄、粳米饭、盐和酢八味凑成八和齑,正好将鱼的腥气去个干净,入口不腻,鲜美异常。
  因是饿了有些功夫,她一连动了几筷,不见鱼刺,一时得意地将面前的崔浔都忘了几分,闭着眼回味。
  崔浔见她如此,便知是美食起了作用,将自己杯中的竹叶青一饮而尽,又抬手斟了一杯递到秦稚手边。
  鱼肉落肚,秦稚这才慢慢睁开眼来,正见手边摆了一杯澄清的佳酿。她朝柳昭明那头望去,眼里有些疑问。
  柳昭明朝着崔浔那头略一示意,便做不存在一般,埋头吃鱼。
  “崔直指...”
  秦稚颇有些不好意思,抬头朝崔浔望去。崔浔约莫是多喝了两盏,本就上扬的桃花眼有些别的意味,嘴角一勾,唬得她把余下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甚骚。
  秦稚心中念头越发笃定,他必然是遭了什么事,才至性情大变。
  三杯酒落肚,明月奴又有些酒意上头,拉着崔浔的衣袖问他:“两年前你去蜀中,到底是不是为了嘤嘤,你若是再不说,我真要睡不好觉了。”复又拿筷子在秦稚面前的碗碟上敲击两下,“你来问!”
  “秦稚问过崔直指了,直指有一物落在蜀中,并非为秦稚而去。”秦稚道,“黎大人不必辗转不成眠了,事情便是如此。”
  明月奴满脸写着“此事当真”的疑惑,别转头去看崔浔,只换来崔浔朝着秦稚一挑眉,似是而非道:“确实落了些宝贝。”
  秦稚心头一跳,错开眼,觉着酒气有些翻涌上来,一时有些燥热。
  “什么宝贝,至于你这样跑一趟。”
  明月奴还在与秦稚喋喋闹着,崔浔借口解手,匆匆离了席。秦稚还以为他公务繁忙,吃饭也是抽空来的,一时还有些耽误他的愧疚来。然而未过太久,崔浔便回来了,似乎当真只是去行方便。
  一餐饭因着明月奴的存在,吃得鸡飞狗跳,初时的拘谨早已不复存在,直到结账时候。
  跑堂清点过饭食,报出个价来:“抹去零头,这些拢共十两。”
  秦稚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这餐饭吃得,把她卖了也付不起这个价啊。身旁的明月奴喝得酩酊,柳昭明又是个穷书生,至于崔浔。
  她几乎没有把崔浔放在考虑范围之内,正欲羞赧着同店家打个商量,可否容她去问庵里的住持借些钱来。
  还未等她开口,跑堂的搓着手笑道:“不过这位大人已经付过了部分花销,还余下三十文,请问是哪位付?”
  被指着喊大人的崔浔上前一步:“这位女郎付。”眼看着秦稚傻愣愣掏出钱来结账,他又笑着低下头,只与秦稚道,“你既说了请我吃酒,多余的花销自然不必你出。三十文,我喝的三杯酒,足够了。”
  秦稚愣怔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此吃酒与彼吃酒居然有些差别,方才借口离席,也是去提前结款了吧。
  莫不是逗着她玩呢。
  “我还有事,不便久陪你,日后有空再去寻你。”崔浔把黎随的手往肩上一搭,打了招呼离开,“早些回去。”
  秦稚远远看着他们两个行远,一时只觉得崔浔果真全然换了个模样,让她很是看不透。
  “柳先生,走吧。”
  酒足饭饱,她与柳昭明复又在街头闲逛起来,挑着合适的风景,继续做画。


第14章
  是日傍晚,宫中急召,崔浔半句话都未曾留下,只身随前来宣召的黄门往未央宫去。
  甫一入宫,崔浔便知或有大事,宫中守卫较之往日,足足多了三倍有余。他略皱眉,脚下步子快了许多,不过片刻便至殿中。
  萧崇见人至,匆匆挥手屏退众人,只留下崔浔。
  “你来了。”甚至不待崔浔行礼,便急吼吼抛了桩大事出来,“岁羽殿有人闯入,劫走朕赐给浮月的一盏玉屏,更伤及浮月,朕要绣衣使即日拿人,以慰浮月!”
  绣衣使设立之初,便是为天子服务,有令必从。尤其涉及天子宠妃,难免行事急促。
  故而崔浔当即道:“臣遵旨。只是还请臣问询岁羽殿众人,可有人记得此人样貌...”
  然萧崇抛下一方锦帕,上头绣有一枝梨花含苞:“不必,是季殊。”
  论起季殊,周人恐无一不知。崔浔拾起那方锦帕,倒是与绣衣使里存着的那几块如出一辙。
  此人行踪诡谲,自谓常山大侠,时常做出些打家劫舍的事。每每犯下事来,总留一方梨花含苞的绣帕,以此彰显身份。然而除此之外,少有人见识过其真面目,因此大理寺虽对季殊头疼日久,却苦于追捕,成为头等麻烦。
  只是崔浔未曾料到,他竟如此胆大,摸进了宫里。
  萧崇面上愠色稍退,一时冷静许多,此刻牢牢盯着崔浔,露出个古怪的笑来:“崔浔,事关浮月,你当知如何行事。”
  崔浔一时明白过来,既要速速将人捉拿归案,又不好害了杨浮月的清誉,此间如何调度人手,拿什么借口行事,他都需好生思量。
  故而他毫不犹豫道:“臣明白。”不必多言,只需将人捉拿归案即可。
  如此大事,怕是许久不得空了。崔浔微微叹口气,回到绣衣司里头一桩事,却是命人往隐朝庵跑一趟。
  *
  秦稚披着霞光回到隐朝庵的时候,正好被门边守着的绣衣使扑个正着。
  “女郎,崔直指命属下前来递个口信,近日有贼人横行,请女郎出行小心,切莫孤身一人行夜路。自然,最好的话,还是莫要出门了。”
  那绣衣使瞧着秦稚身负钢刀,全然不似崔浔口中的“柔弱女子”,一时有些怀疑,不过还是将口信一字不差转达。毕竟为人下属,上峰如何交代,他照办便是。
  秦稚反手摸了摸刀,只道她明日还约了柳昭明作画,不出门自然是行不通的。何况以她的身手,能在她手里讨便宜的贼人怕是没几个,夜里出行,不必提点她小心,倒是要让那些贼人聪慧些,避着她。
  不过面上不露声色,只道:“有劳崔直指记挂,劳动大人跑这一趟,秦稚记下了,多谢两位大人。”
  绣衣使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照着崔浔的吩咐,口信传到后,便寻个就近角落猫着,时刻守着这位女郎。故此,他只做转身离去,随即便在秦稚瞧不见的地方,将自己藏了进去。
  秦稚见人没了踪迹,脸上笑意一敛,转身进了庵里,去誊抄早早定下的妙法莲华经。
  而后几日,她倒是有些有些乖觉,与日头同进同出。青天白日里同柳昭明四下采景,赶在最后一道晚霞前回到庵里誊抄经文,一时安分得过了头。
  如此过了四五日,柳昭明所绘渭桥一景已然成形,裱好交到她手里。
  “女郎,渭桥景已成,明后日还是歇一歇得好,听闻如今四下捉拿季殊,不大安稳。”
  秦稚收了画卷,同刀一道背在身后,颔首:“好,这些日子有劳柳先生了,我先送柳先生过府吧。”
  此时已近黄昏,柳昭明虽是男子,却是个文弱书生,若是遇到季殊怕是要出事,远不比她有些功夫。秦稚不等他推辞,兀自朝着柳家的方向去,柳昭明无法,也只得拔腿跟了上去。
  柳家与隐朝庵虽相去不算太远,只是一来一回,到底也花费不少时间。故而秦稚行至窄巷时,天色已然大暗,瞧着便不太平。
  时有大事,家家闭户,脚步声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可辨的声音,惊起一群鸟雀。在一片蝉鸣声中,秦稚听到了第二个脚步声。
  声音沉重踏实,若循方向,是从自己正前方来的。她紧了紧背上的画卷与钢刀,神色自若地继续朝前走。
  不过几步路,便见迎面有个高大的身影与自己相向而行,头戴方巾,如此酷热天里,双手揣在袖中。
  秦稚抬眸,只是不甚在意地打量了一眼,便兀自管自己前行。这人有异,不过与她又有何干,擒贼自有大理寺与绣衣使,不必去惹这一身骚。
  然而来人却并不这么想。许是因着她无意飘去的一眼,引得那人嘴角微微勾了勾,借着擦肩的时机侧头看向秦稚。
  巷子狭窄,两人并肩通过难免有些接触,那人就势往秦稚身上蹭了蹭:“妹子这是要去何处?”
  秦稚头也不回,脚下一避,闪身躲了开去。谁知那人动作极快,手一伸便够到秦稚背上去,堪堪落在错金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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