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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衣 (阿凫)


  崔浔的影子点点头,身后声音传来:“好,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察觉到他。”
  秦稚嘴角扬了扬,很快又落下:“崔直指大约不记得了,我阿爹是斥候,善于细微处窥探。这些本事,我也会。”
  这还是秦稚头一回说起过往的事,语气里有些酸胀,带着些过往的愁思。
  她大概是想起阿翁了吧,所以才会暂时卸下防备,和他说上这一句。崔浔有些心疼,一时间失了神,只是等他回身想要接话的时候,秦稚把话岔了开去。
  “季殊这个瓜娃儿,别让我逮到...”
  张口又是一顿骂,把崔浔原本备好的一连串诸如,“有我在”,“阿翁自也望你开怀”的宽慰话,悉数吞了回去,默然跟在后头。
  心里却想着,嘤嘤自来后,还是头回发脾气,属实有些可爱。


第16章
  长夜寂寂,又是临近中元节的时候了,哪怕外头金吾卫的声音震天响,也鲜有人大胆探头来看。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同行着,偶尔还在光影里交织,偶得一时的依偎,也足够让崔浔满足了。
  秦稚骂了小半刻,诸多刻在脑中的话翻来覆去用过三两遍,终于算是解了心中半分气愤。不过换来的还有些口干舌燥,她舔舔发干的唇畔,就此住了嘴。
  崔浔见前头突然止了声音,料她约莫是骂累了,这才接嘴,口气有些许不屑:“季殊其人,为人做事不受礼法约束,大胆放浪,故而招致祸患。如今他身负重罪,必不能让他轻易逃了去。”
  许是经年受诗书规劝,他说话还算客气,没带些什么过分的字词。只是想起方才的处境,大批黑衣人潜伏行踪,一时他们两人都未曾察觉,反有些后怕。故而对着秦稚的交代里,难免多了些厉色。
  “日后若是遇上这种事,你不必搅和进去。穷凶极恶之徒,自然是保全自己最为重要。”
  秦稚有些诧异,这事难不成是她吃饱了撑着,自己想搅和进去的?
  “若不是他手里握着我的画,未必就会让他逃了。”她习惯性地把情绪藏起来,不肯扭过头去,只是背对着崔浔道,“崔直指这话有些不妥,既然是穷凶极恶之徒,岂是我说走就能走的?”
  崔浔脚步顿了顿,自知失言,语气里有些慌乱:“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已然尽力往外。”她忽的想起喊的那两声哥哥,没来由地有些反胃,脚下步子也快了起来,“虚与委蛇,伏低做小,直指大可去问那位大人。若非为了脱身,何必昧着良心与人哥哥妹子周旋如此之久?”再是波澜不惊,辛苦得来的画被人毁了,方才喊哥哥的事也便显得委屈起来。
  哥哥?妹子?
  这倒是提醒了崔浔,方才季殊转身离去时,还冲着秦稚喊妹子,神情轻挑浮夸,不折不扣的登徒子。
  崔浔脸色猛然难看起来:“无耻败类,禽兽,下贱!”是他错了,不该端着自己的修养,未曾说下重话,此刻他独独觉着,秦稚那些蜀中话都算得上客气。
  恨不能手撕了季殊。
  秦稚本还木着脸,乍闻崔浔抛却修养,愤愤骂着季殊,一时有些错愕,悠悠回转过头来:“崔直指这是怎么了?”
  崔浔尚在气头上,答曰:“忽然觉着方才骂得轻了。季殊这样的人,不必这般客气对他,原是该用蜀中话骂着才最尽兴。”
  言毕,两人正好停在隐朝庵偏门边,崔浔憋着气,把灯笼大喇喇地往秦稚手里一塞,咬着牙吐出几个字:“我必擒他,你等着。”
  门前灯笼高悬,秦稚也不明白为何还要塞个灯笼给自己,只是借着光瞥了眼崔浔,下颚线条分明,应是咬牙所致。她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心道崔浔如今真是大不相同了,一张脸变得甚是快,眼下瞧着有些不大聪明的样子。
  好好的人,怎么就到了这般地步。秦稚颇有些可惜地叹了声,也不去管他喋喋如何擒人,回身跨过门槛,兀自关了院门。
  “嘤...”崔浔深吸几口气,回身正要作别,一头撞在了门上。他摸摸有些泛酸的鼻子,笑着低下头,隔门轻声道,“嘤嘤,望你夜里好梦。”
  *
  翌日朝会后,萧崇独留崔浔一人议事。
  “崔浔,你无能!”
  萧崇手一挥,长袖带落案上一封奏折,直直落在崔浔额上。奏折尖角处锋利,萧崇又动了怒,手下不留情,径直在崔浔额角上碰撞出个血痕来。
  崔浔眼前黑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伏身跪下,把额头牢牢抵在殿中的青石之上:“臣知罪。”
  萧崇将龙案拍得震天响:“绣衣使能人众多,区区一个季殊还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逃出去了。崔浔,朕抬举你们崔家,自然也能废了你们崔家!”
  难怪萧崇动怒,今早金吾卫前来回报,于城门外发现季殊留下的一方锦帕,并书“后会有期”几个字。季殊杀人越货,可也常行劫富济贫之事,因而在些许人眼中,他是今世英豪常山大侠。这种人若是跑了出去,肆意宣扬擅闯宠妃宫殿,杨浮月大约也不必再做人了。
  冲冠一怒,不只为红颜,也为皇室行将成为万民口中笑柄。虽非已成事实,萧崇却不得不多虑至此。
  崔浔自然明白,萧崇多疑,容不得半点可能存在的风险。本该落在季殊头上的火气,如今也只能拿他开刀。
  “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好在萧崇到底还有些清醒,强压着怒气问道:“有人说昨日季殊露头,说说吧,他是怎么从你这位绣衣直指手里逃脱的。”
  “昨夜臣接来报,季殊于巷中欲行不轨,匆匆赶往之际,季殊挟持女子,臣不敢轻易动作。”他隐去了些许真相,“而后有大批黑衣人至,掩护季殊潜逃。”
  萧崇眯了眯眼:“崔浔,当断则断的道理还需朕教你么?区区一名女子,如何抵过得季殊潜逃带来的祸端。”
  崔浔没有接话,这位天子果决凌厉,自即位后大胆任用贤臣,举国之力远攻突厥,即使到了暮年,脾气照旧雷厉风行。在他眼里,臣民皆如草芥,不过是为了成就他大业的棋子罢了。牺牲一颗棋子,对他而言再正常不过。
  只是他不敢苟同罢了。
  萧崇见他久久没有回话,又起了脾气:“没用的东西,合该与季殊同罪!”其声如洪钟,骇得外头驻足许久的太子心慌起来,恭请入内。
  黄门入内转达了太子的话:“陛下,太子殿下久候,请入内一见。”
  萧崇冷笑了声,应了此请,却任由崔浔跪在殿中。
  太子满身的汗意被殿中冰鉴激着收了回去,依礼见过后,便听得萧崇开头:“去见过你母后了?懋儿如此急来,所为何事?”
  “母后大安。”太子萧懋候立一侧,温声道,“儿臣听闻父皇动怒,恐龙体受损,故而有违礼数,请父皇见罪。”
  自太子三请黄门入内,崔浔便知不好。萧懋其人,性情敦厚不似萧崇,反而更像生母黎皇后,对于诸人大多宽厚有加。今日之事,崔浔随意想想便能料得,萧懋是怕他真的开罪于上,这才特意赶来求情。
  至于为何想着竭力保下他,原由到底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萧崇眼里,自然认定太子有意拉拢崔家,甚至不惜如此大胆行事。
  萧懋不蠢,只是数年长居太子之位,在杨夫人出现之前,黎皇后独宠后宫,把他的危机意识磨了个干干净净,对萧崇更尊为父,而非敬为帝。
  果然,萧崇视线在崔浔身上打了个转,冷笑一声:“无能之人罢了,倒也不值得动怒。懋儿既然来了,不妨说说此事如何断?”
  萧懋只道:“父皇眼前,儿臣不敢妄言。不过其罪在季殊,崔直指不过枉受牵连,若是重惩,怕寒天下臣民之心。父皇圣明,自然有决断。”
  崔浔心道不好,萧崇本便是想寻个出气的口子,萧懋还硬生生把这口子堵了,这火气发不出去,积在心里怕是要憋出事,偏生还要在后头补上一句“圣明”。
  故而他慌忙道:“臣无能,纵跑季殊,请陛下降罪。”
  “太子说的是,这罪怪不到你头上去。”萧崇面无表情,提起朱砂笔批复奏折,漫不经心道,“小惩大诫,近日有民众聚众纠结城外,子真率人亲往,你也同去,若能协助子真圆满办成此事,凡事既往不咎,你还做你的绣衣直指。”
  顿了顿,又对着太子吩咐:“你去梅嘉平那里走一趟,让他把赵王的事全数移交大理寺,这几日配合子真的人办事,别做出什么幺蛾子来。”


第17章
  两人各自应了事,心事重重地从殿中步出,崔浔靠后一步,以示尊卑有别。
  萧懋率先开了口:“季殊身后有人相助,并非崔直指一人之过,父皇气头上所言,直指切莫太过在意。”
  “是。”崔浔拢袖,直待两人行至宫墙之下,远近无人之时,思忖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提点一句,“殿下今日冒险了,所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臣有过,自然当受责罚。”
  萧懋惯常是个温驯之人,听他颇有些不领情,也不甚在意,只是抿唇笑道:“少傅常有言,知其白而守其黑,凡事先求自我保全,只是孤承太子,本便该以万民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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