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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世报 (姬二旦)


  李诏不知如何解释。她兴许是怕的。
  在几个月前方听到管中弦说的那句话时,她似觉身周之境,眼前之景不真切极了。
  这是对未知的惶恐。
  可久而久之,竟然亦对之接受,是觉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为何还在知瘟疫洗劫大内时胆颤,为何在推断出有人要加害于她时心惊,为何眼下自己还要学医求生呢?
  她记得元望琛说她好似不怕死。
  然而现在明白过来,这是伪装,是对自己对他人的伪装。
  痴愚少年根本瞧不出她的虚张声势罢了。
  是而念及此,李诏认清了自己的软弱匮乏,有些不甘心地“嗯”了一声,又道:“快睡吧。”
  “我还不想。”赵棉有些任性地道。
  “好吧,”李诏晓得自己无法用胡乱搪塞的战术去糊弄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赵棉不是李询,她应当把她当成大人来对待,“阿棉,姑父他不日定将凯旋。”
  “真的吗?”
  “姑父的军队本就是精锐之师,而工部与兵部所造的船与军械都已经制成,以此与海寇较量,他们唯有几艘船,又无粮草补给,力量悬殊,这一战必胜,且速战速决。”
  “宋军胜了,爹就能回来么?”
  “你若有什么疑虑,明儿写信给他吧。”李诏拍了拍赵棉的身上的被单,想了想道,“姑母也是,今儿方大夫不是说了么?需要长久调理,她自然能恢复。方大夫在两广不是有口皆碑的名医神医么?阿棉别自扰了。”
  赵棉果真点了点头,她显然是安心一些,却又道:“诏诏姐姐也会没事么?听人说你被赵玠退婚了?悲极生怒又在太学里欺负人?”
  “你哪里听来的?”李诏失笑。
  “传言而已。”赵棉弯起眼睛笑了笑:“我知道姐姐不会这样的。”


第六十章 传信??? “然重症者咯血,血……
  几日下来,李诏在南方呆着,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意味。
  只因离得临安远了一些,好似便再无烦心事一般。且做一个短暂的逃离。
  在回春堂待一个上午,午后与赵棉逛集市走游步道,夜里又翻看被方杜仲与她列下的一堆医书,日程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广州的花市开了,好像春天也比江南都来得更早一些。李诏没怎么离开过临安,对这般湿润暖和的气候极为惊喜。从花市回来,买了些开盛的小桃枝与兰花盆景,让人搬了些回来。再抬头看“回春堂”三个字的时候,好似春风骀荡,暖风宜畅。
  回府后,李诏突然收到一封宫里的信,打开一看落款,是赵檀寄送的。
  “闻岭南春已至,昨临安落雪。”李诏粗粗地看了一遍,赵檀提了许多事情,像是顾孟春与唐瑶来宫里来得频繁,赵玠不得不抽调出许多时间来陪,甚至拉着不情愿的元望琛一起,又说官家与皇后近来闹了不快等等琐事。
  却没提到与她兴趣相投的高丽王子半字。
  李诏是觉得有些奇怪,而翻到最后一页,赵檀显然半是催促半是调侃:“径山佛门冷清,婧娴客房已扫,花径不染尘埃。”不问她一句何时归来。
  李诏笑笑取下了纸笔,算一算日子的确过了四五日,回信说了近况,也不提何日归。等风干后,打算便叫人寄送出去,而赵棉恰进了屋子,看到李诏似正要寄信,忽地记起了前几日夜里与她在榻上所言,于是想起来道:“诏诏姐姐等等我,我还没给爹爹写信讨平安呢。”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姑母小产的事儿有告诉姑父么?”
  赵棉摇了摇头:“不敢说,娘说怕讲了影响到爹爹打仗。”
  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倘若告知了平南王赵遉,也无济于事。而李勺特地跑一趟,不说请人来广州,实则本就是存了请老夫人在李画棋身边陪伴照料的,因远嫁的李画棋唯有临安李府中人可依靠。
  这毕竟是一件大事,为安李画棋的心,可不能动摇平南王的心。
  赵棉坐在了李诏边上,沾着墨,抬着头问她:“姐姐说,我应该写些什么?要说外祖母与你来广州了么?”
  “但说无妨,只是别写漏嘴了。”
  “那我就写花吧,爹爹可喜欢梨花了。”赵棉也就这李诏方放下的笔,重新拿了几页纸,在纸上认认真真洋洋洒洒写了几段,用尽最后一张,挠着头苦思,还是硬着头皮把字挤在一起,添了小小的一句:“今年春来早,城中梨花似雪,美不待人,盼父早归。”
  午膳后各自回屋小憩,李诏前两日将方杜仲提到的几本医书一一买了回来,读到不懂的地方做了标注,想着明日得空便去问。
  大抵是事关自己,李诏便比平日在太学里更为认真。只是看书久了头也昏沉,揉了揉眼睛在府内四处走走,却听闻从李画棋屋内传来的与老夫人周氏的谈话声。
  “方遭失子之痛,我本不想怪你的。”周氏的声音稳重。
  “娘是觉得我有什么做错了?”李画棋言语恹恹,没了原先的生动气。
  周氏似是语重心长:“胎儿一二个月的时候就应好好注意,可你还四处奔波。也不是第一次当娘的人了。”
  “诏诏及笄,我自然要来的。”
  “装什么糊涂?你晓得我说的不是此事。”并不是发怒的语气。
  李画棋叹了口气,没与她起争执,似是服输一般道:“娘还是这般神通广大本事。”
  “八月的时候,提前来临安却找了容俪?”周氏问了一句。
  “早些年我虽与她生过隔阂,然金兰之谊尚在,也重新取得了联系。只是碍于那一件事,始终在心中有纠葛。我怕自己堂而皇之地去见她,反倒给府上添了不光彩。嘴碎之人何其多,爱说闲话的不少,每回拿此做文章,我心中便难受一分。觉得此事因我而起,便不想拖累他人。”李画棋旧事重提,而“那一件事”像是一根刺,扎在心头上被再度撩拨。
  “木已成舟,你再不解再不快,愧疚始终无用。说什么连累他人,你虽出嫁,却依旧是我们李家人。”
  李诏不敢出声,屏息听二人交谈,似是怕戳破他人难堪。
  “容俪的死,我也无法完全从中摆脱,当年若她不求我帮她入宫,我没有帮她一把,就没有后来的事了。”李画棋追忆从前,感慨道,“怪时机太过凑巧,倒反显得我是城府极深的恶人了。容俪心中本就心有所属,她与官家早就认得,与元瞻就是硬凑在一块,又怎开心快活?是而我不想孩子们走这条老路。”
  “万事都有因果,他人的事,你却要自作主张。”周氏没有埋怨,话语平顺似叹惋。
  “娘你信佛,时而我在想,冥冥之中确实有天眼在看的。若这样,今日我这般处境,也的确像是自己咎由自取。若杨熙玉的孩子未掉,他也有赵玠的年纪了。”李画棋纠正道,“哦,应与诏诏差不多大,那时照玉也怀着身子,还盘算着差不多时日待产呢。只是谁晓得那孩子这么轻易就掉了。近来我总是在想从前的事,像是老了。”
  “你说你老了,那么我该老成什么模样?你小时候我从来便劝你戒焦躁,莫跋扈,到如今你这性子可也改了?若非当年平南王为你求情,你这条性命可还能留到现在?官家似不怪罪,然倘若真怪罪下来,万死难辞其咎。你父亲亦不好过,但官家为坐稳这个位置,不得不顾忌于此,对你网开一面。人要惜福。”
  “若杨熙玉的孩子未掉,那当今的太子便不是赵玠了。诏诏也不会苦于被赶上太子妃的位置,现今逃过一劫,似能不被人把控。不过,眼下也不知是福是祸。”
  又或是在劫难逃,李诏想。
  她姑母与祖母所言旧事语焉不详,前半段倒是叫人惊恐,可始终听得让人糊里糊涂。
  她有过耳闻李画棋曾经犯下的罪过难以饶恕,这亦是平南王被分封后不得进京的一则原由。姨母再不能受孕一事上,她却未想到竟然有她姑母的瓜葛在。
  然李诏不明白自家姑母曾经的嚣张如今收敛了多少,亦不知李画棋事先先来皇城做什么?
  只是联络感情?只是拜访旧友?
  李诏心中有太多不解,想那么多也于事无补,只琢磨着这种欠人债的事儿竟然也有能本事代代传,怪不得能被元府人嫌恨至斯。而天底下又有多少个相似的元府呢?这些上一辈琐碎旧事,本可以去问元望琛的,然眼下她二人关系搞僵,便什么也不能问了。她忽然有一些后悔起来,可一想到少年那张令人忿恨的脸,她心头只能一跳,什么后悔的情绪都被丢到九霄云外了。
  *
  周氏近来对赵棉格外疼爱,并且后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了起来。
  问了赵棉喜欢吃什么菜,一一让人安排着做。李画棋还没法子下床久坐,是而这几日都在她屋里用食。而每到饭桌上,赵棉总欢欢喜喜地将碗里的饭吃的一颗不剩。
  “娘这样下去,阿棉要变成清明圆子了。”
  “小伢儿喜欢吃,不挑食,是好事。”周氏瞧着饱腹还端着碗的赵棉一脸笑,又看向李画棋道,“你这两日瞧着胃口也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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