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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世报 (姬二旦)


  到时赵檀正在逗着笼子里的松鼠,李诏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而听那位长公主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她递了片叶子进笼,“李诏你杵着做什么?进来吧。”
  “莫要嘲笑我了,”李诏晓得赵檀是在笑她推了赵玠太子妃的位置,跨过了门槛,绕到赵檀面前,看着那捧着松子的松鼠道:“檀姐姐怎么还能养这个?”
  “谁管我?”赵檀哼笑一声,“疫病早过去了,瓯江又离皇城多远?空口凭人几句话,还想宰我的松鼠,若真杀了,岂不是坐实高丽人的罪名?”
  “檀姐姐怎知道这罪名是真是假?”
  “何必管真假,要看人如何定论。”赵檀凤目一浅,笑着看着李诏,“我思觉你如今胆儿见长,是为推脱这场婚事,因而说自己得了不治之症?”
  李诏眉间稍蹙,摇了摇头。
  赵檀微微一讶:“这么说,你确实得病了?”
  李诏点了头道:“檀姐姐怎好觉得太医皆好被糊弄?”
  “若说原先太医署有几位妙手精锐,可如今不都派去温州了?”赵檀放下了逗鼠的棒子,“剩下在宫中几位,也不过能看一看寻常风寒而已。”她又凝眉问道,“你晓得么?谁将此事先传出来的?”
  “我也不知。”李诏摇头,坐了下来,“传出来的人又是什么居心。”
  “你早知道自己有疾了?”赵檀竟然也一时愣怔。
  “及笄那夜就听人提起说是厥脱了,只是并未与外人相告。”李诏淡然道,像早已接受这个事实。
  赵檀突然轻笑,似是想起了什么,眼色厌恶至极:“若是这样,我父皇恐也早有耳闻你的病症了,哪里会是昨日才突然知晓。”
  她那时还未好全,便被赶送至了马球赛场之上。
  本想推脱,却因得了她那位姨夫官家的指令,一个“诏”字送到她手中,为的是瞧一瞧她是否在装病,又是否有病入膏肓之态?到底轻重几何了?
  明面上的和颜悦色、关心体贴都是假的,她姨夫赵适的疑心忌惮,意味着他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
  然而讽刺的是,这么一个无情的笑面虎,亦或者是盼着她不治身亡的姨夫,却是眼下唯一能帮助她的人。
  直到那时李诏才晓得赵檀所说的一句“找错人了。”是个什么意思。
  只是,是谁外传说她要死的?
  暗地里她能数出几位,却不觉他们会乱传言此事。她无法去细思是谁做了这一件事,然无论如何却都让李诏借了力,方得称心。
  李诏没有应和赵檀,也不能骂官家卑劣不道,于是便找了其他而言:“话说,那位高丽王子呢?今日他也受邀入宫了?”
  “入宫归入宫。”赵檀蹙眉,心不在焉道,“等孙茹他们回来了,该叫人好好瞧瞧你这病。”
  “孙太医原先在疫期替我把过脉了。”李诏唇角一抿,笑说:“我要去寺里待一段时日,同老婆婆似的,不寄托医理,反倒是求神佛了。”
  “你要是信,那便去吧。”赵檀一改常态,没有笑话她。
  *
  回到祖母以及章旋月等诸位女眷的身边,李诏见双眼还是肿着的沈绮也到了宫苑。是而二人坐在了一块儿。
  “怎成了这个模样?”李诏还有心思笑。
  “还不是都因为你?!”沈绮忿忿,却也还不下口,想着总不能今后每次见她都哭丧着脸,努力笑了笑。
  “你这副模样,倒也免去了被选为太子宫妃的担忧了。”
  惹得沈绮破涕为笑,可又哭又笑难看极了。
  李诏也因此心中乌云微霁,抬头却见翠羽面色难堪地赶了过来,在章旋月说了几句。
  随即章旋月的面色一下子晦暗下来,看了一眼同旁人谈着天的周氏,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诏见此,起身走到翠羽边上,小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儿了么?”
  翠羽吞了口气,眼色焦急难掩:“二娘子小产了。”
  李诏像是没听清,又将她拉开那簇人群了一点距离,郑重其事地问:“谁来报的?”
  “前脚你们刚走,后脚李勺便来了。他打小就伺候二娘子,原先是跟着一同去的岭南。”
  不是加急送到府上的一封信,而是平南王府上赶来的李姓奴仆。
  “什么时候的事?姑母还好么?”
  “就在四日前,说是突然腹痛难忍,便喊了婆子,生下来的时候就不哭不喊,活了一日就没了。”翠羽面色不晴,“二娘子虽是扛了过去,然出了很多血。”
  李诏一算时日,此时李画棋已有六个月身孕,倘若将孩子生下来亦是不足月。可好端端的,怎地突然小产?
  耳畔仿佛还回响着赵棉离别时的邀请,小姑娘甜甜的嗓音和笑靥逐渐模糊起来。
  “诏诏姐姐,等娘肚子里的弟弟或者妹妹生出来了,你要来我们岭南呀。”
  自己笑着说一定,然而怎知落得一场空。
  李诏不敢去想远在两广的赵棉,经此变故,会是如何的心情。
  见周氏远坐与人相谈甚欢的模样,李诏前去与章旋月提了此事。她这我继母似是心中有数,叹道:“今日先不告知老夫人了,恐怕受了惊怕,夜里睡不着,明早我与你爹一起与她再讲吧。”
  这厢翠羽调整了面色去作陪周氏,而李诏又回了沈绮身边,闻她说午后宫苑里头王侯贵女可游园。
  “彩灯已经挂起来了,不晓得夜里是个什么景象。”沈绮笑着又说,“太学里好些娘子都打扮妥当往仁明殿去了,年前报选推举的旨意下来的时候,我爹替我挡了挡,说我这八字容易犯冲,宫里便没有后话了。”
  而李诏还在秀女名列之中。
  她将这点恼意抛在脑后,同沈绮道:“昨儿的月亮有缺,不如今日正十五完满。我刚刚还没去看过,宫里扎的彩灯又有什么新花头?”
  沈绮还未答复,却见内侍张公公急急赶来,李诏对视了片刻会意,拉着沈绮一同跪下。这位张公公恰赶在秀女遴选之前,当众与她宣念一封官家墨迹未干的诏书,他人见势接连颔首躬身以伏地行礼,如帝亲临。
  高声宣读:“……闻臣女李诏年韶华,身感重疾,而病日笃。昨经会诊,太医禀难,朕夙夜叹泣。人命危浅,朝不虑夕。感医术有限,佛法无边。朕顾念汝一心向佛,特允迁之径山寺,三年静养苦修。愿诏积功德,解烦忧……”
  诏书言辞和缓,倒也没有降罪的意思。只是其中内容被坐实,原先康健的少女竟身患重疾,还被送至清贫苦寺之中,叫人匪夷所思。
  而身周旁人闻旨议论纷纷,一时嘈嘈切切。胆儿大的,则向李府几位投来或是怜悯或是轻贱目光。
  沈绮在一旁,挽着李诏的手一紧,却是在礼官内侍眼皮子地下,直直回瞪了那些幸灾乐祸的人回去。
  张公公宣旨完毕,于私语充耳不闻,扶了李诏起来,又朗声道:“昭阳君,务必保重身体。官家怜悯,言您今日不必去皇后殿上。此封诏书是官家亲笔,妥帖收好罢。”
  也不知他人如何作想,这一份诏书是令之受嘉奖还是受了贬罚。
  可看那李罄文如今在庙堂上风生水起的模样,又像是官家借由李诏之事来警戒众臣:扶摇直上者,不可独大。
  这份及时的诏书,也阻断了让李诏再度踏入仁明殿的心,既然身为秀女却不入场,便也无了获选之机,一绝杨熙玉擅自独断的后患。
  周氏与章旋月面上无波澜,与人稍作解释,得人叹息扼腕,话过几旬,便也不再提及。
  李诏虽觉躲过了这一劫,却也找不到合适时分去与姨母和解,怕是往后矛盾加深了起来。
  是日元夜,宫中长廊灯火如海,将人簇拥在这一条道上。
  李诏方从热闹筵席之中脱身以喘一口息,抬头从宫灯之间的缝隙望去,天上的圆月似也黯然失色,敌不过眼旁明晃晃的彩灯如昼。
  身后远处的桌席之上积聚了以饮酒助兴、高谈阔论的朝中重臣与高门贵女,想起他们各个笑容肆意。
  杨熙玉还未将太子的妃嫔人选公之于众,本既定太子妃是她,李诏自觉不该在那个场面上出现,叫他人难堪。
  她以为此处逼仄回廊无人,还可从杯觥交错、推杯换盏的虚妄之中逃离出来,保留自己的一方清净之地,而不想,又正面遇上了本不该在此停留的少年。
  他的发丝已然全部束起,用雪青色的发带盘绕固定,上头有着星星点点的绣式,发髻中间以一支玉簪左右贯穿,分明也未有太多变化,然他眼色似与往常模样大为不同。
  这时李诏才突然想起,昨日是他的生辰,此人已到了束发的年纪。十六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
  灯火将人的脸儿照得极亮,叫心底晦暗无所遁形。
  无论进退,都令自己更为难堪。


第五十七章 束发???“是在生我的气么?……
  李诏晓得自己不能在他面前心虚示弱。
  朝后退,则似逃窜,倒显得格外屈辱。于是与他行礼道:“元大公子。”
  元望琛却因这一声称谓而却步,脸色微僵,显得并不自然:“昭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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