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望琛心中一沉,冷不防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那我呢。
她将他至于何地呢?大事亦不与他商量,是自己太过小心眼了么?少年不由得陷入荒唐仓惶的心绪中去,却甘情愿被再次被利用,他无法将不快抛之脑后,只能隐忍心思,变得不像他了。元望琛瞧着李诏,道:“朝中风向瞬息又改,如今庙堂上的红人,是大学士真德秀。”
“他与我爹意见相左甚久。”李诏想了一会,道:“真大学士觉得我爹是结党营私之徒,实则不尊儒术,不通道理,做表面功夫,将理学与道学混为一谈,将儒和道改造在一起,将朱文公捧高,都是为了笼络人心。而我爹自从成了右丞相后,兴太学,置明师,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英俊之材。这便显得是在朋党比周。倘若是他引导官家如此打压我爹爹,或是出自决心与真心。毕竟,大多数人眼里,李罄文就是个佞臣。”李诏看着元望琛,努着嘴无奈道:“你也是。”
少年没有否认:“‘开公道,窒旁蹊,以抑小人道长之渐。公议,天道也,犯之,则违天矣。故善为国者,畏公议如畏天。则天佐之,人助之。’”元望琛将真德秀对官家的谏言复述出来,观察李诏的表情道:“谋逆向来就只是一个名头而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且此罪罪无可恕。”李诏变得绝望起来,“他劝官家广开言路,倾听更多人意见,制止邪说外道,以抑制小人之势。显然直指我爹爹。”
“真德秀亦盼选良牧,励战士,以扼群盗声张之锐。他极为敬佩平南王。”元望琛话锋一转,及时给予眼前的,在这一件事上,将心事表露在脸上的,难得心思简单的此人一点希望,“究其根源在于对金国的态度之上。”
李诏晓得平南王治理封地是以“防备内乱”为先,继而加强统治。他不满金国蒙古得寸进尺,尺寸之地皆要争回来。原先在边境一事上,可以说是与韩氏众人保持一致。而与之截然相反的是,远西王厌倦战乱,唯愿太平盛世,便可安然修道。
少年看向若有所思的李诏:“因而这症结,不是远西王所致,还需惯来不受官家重用的平南王来解。”
如此才显得客观。
第九十九章 求不得???“我愿娶李诏为妻……
可是,什么是客观?
李府与赵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帮理帮亲,如何都算不上客观。
李画棋以奔丧名义再度进京,赵遉难得有赦令陪同,这便令李诏再多一份化解父亲罪名的希冀。
处理完祖母周氏的后事,辗转一个月过。
她近来依旧为父亲事情奔走,伏案与姑姑一家人长谈,与沈绮亦或是沈池都未见过几次面。自李罄文地位败落,身边之人离去,她便无几人可倚仗,是觉一切还需靠自己,靠家人。
沈绮好事将近,与顾鞘的成婚大礼指日可待,然李诏却迟迟未收到喜帖。
而有一日终于逮着沈池,李诏开口问到沈绮婚事,却见他难堪支吾,又因急事离开。后一日问了元望琛,才惊觉喜帖早就发放完了。
自己显然是那位没有被邀请之人。
李诏闻讯颓唐,不免失望,心揪却无奈。分明沈绮说过要请她观礼,然而事实被横生的枝节所左右。闷闷不乐,却也能为之想出一个恰如其分的解释来。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罄文是戴罪之人,谋逆牵连甚广,谁皆不敢冒险,在当下的风口浪尖去请李府上的任何一人参与集会喜事。
走得近,或是就要被株连。沈池那日替父亲传话,亦是一次极为让步的涉险。
然而李诏依旧是备了礼,托元望琛替她送去。她想着如此情谊与礼数皆到了。
大婚当日,她捧出了少年曾经赠予她的屠苏酒,一个人坐在杏林馆上,望向沿街的十里红妆,耳闻锣鼓喧天。
“昭阳君怎独自在此?”尖利的女声入耳,李诏皱眉,没回头,却也晓得了来人。
“夏娘子。”李诏呼出一口气,抬面瞧向挺着肚子站着的人。
夏茗看到桌面上的酒,似无意落座,趾高气扬地俯瞰李诏:“想来昭阳君病已痊愈,大喜之日,的确是该喝酒。只是丧期未出,不可尽兴。”
“若非夏娘子怀有身孕,我还想与夏娘子你敬一杯喜酒。”李诏擦了擦嘴角,瞧了瞧她身后,“夏娘子是有要事独自上楼?无人作陪,脚下更要小心。”
夏茗不快,却如吃了一口黄连,不愿将此行由来道出。她怀胎五月,而夫婿却日日流连他处。
若说婚后确实有所不幸,可比之失势的李诏,她嫁入的世家非他人能比。夏茗如此一想,便不再计较:“夫家宠我,便予我自由四处走走,我想日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无利于腹中胎儿。昭阳君在太医署学过几日,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诏无意多说,应和几句又扯出一个笑来送客,却见元望琛提着酥糖从木阶上走上来,径直坐到了自己身侧,拆了一包送到她手上。
夏茗目光在二人间来回游转,见原本针锋相对的两人却同座,了然知趣,想起家中那位,心中发酸:“原来昭阳君在等元奉直郎。”又想,这年头也只有元望琛敢于同李诏交好了。
“夏娘子可是在等缪都尉?”元望琛给自己布了菜,头也不抬地道,“我瞧见他在楼下包间,亦是好雅兴,唤了三四位舞乐伎人。”
夏茗一时面色难堪,咬着牙道了谢,即刻转身,扶着扶手吃力下楼。
见她离开,李诏才对元望琛道:“夏茗实则亦是可怜之人,你何必将话说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我皆如是。”元望琛端起了酒倒在杯中,语气生冷直接。
“你应是去参加他们的大婚的。”李诏不说出“他们”的名字,只问:“那我的礼物呢?”
“你的礼,昨日便塞给了顾鞘。”元望琛道,“我不喜欢凑这热闹。”
“哦。”李诏拿过他面前的杯子,捧着喝了一口。
元望琛见此,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却又被李诏喝掉。
少年看向两颊酡红的少女,蹙眉道:“屠苏酒不该喝这么快的。”
李诏置若罔闻一般,只是道:“从前我当自己一呼百应,未想竟然全借的是我爹爹的光。如今他戴罪,我便什么也不是。‘昭阳君’听来就讽刺。朋友寥寥,我像个自以为是的傻子。”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自己的情绪。
不善言辞的少年有几分动容,攥住李诏的手:“你有我。”又抱住她,用另一只手轻拍安抚她的后背:“与其自己胡思乱想,不如直接去问沈绮。”
“我过分狭隘,却还是忍不住以最卑鄙的心思去揣测他人是如何想的。好似身边所有人都成了见利忘义,见风使舵之徒。或是人与人的相处本就是一种权衡,没法撇开除了人本身之外的其他。家世、钱权、奖惩,这些无法单看,加总在一起,才造就了这个人。想来是我太过抬举自己,如今才知自己几斤几两。”李诏后脑昏昏沉沉,被苦闷所恼,突然委屈上涌,说着说着就开始啜泣,“我不敢去问沈绮,是怕唐突,亦怕失望。显得自己在乎这些,若是她根本不在意,反倒使得我自己更为可笑。”
“这并不可笑,最坏也只是帮你看清人心而已。”
或是得人安慰,情绪更难收敛,李诏埋在少年的怀里,一时抽泣不能自制。
方才的酒入喉口,顺着腹腔向下,而胃底炽热,脾肺发冷。李诏不由得发起抖来,睁眼便是晕眩,又觉心口闷涩,四肢疲软,想发声,却被抽尽了力气。
少年觉察到胸前人的异样,而见她强忍不适,他不禁紧张问:“李诏,你还好么?药在哪?”
却未得到李诏的回应,亦再未觉到她的颤栗。
窗外鼓乐齐鸣,因一场婚事热闹非凡,楼下众楚群咻,因一场家事沸反盈天。而李诏整一个人都瘫倒在他身上,几乎听不到呼息。
元望琛迟钝的左耳耳鸣不已,充斥着四面八方的喧闹吵嚷。那长久以来在脑中一直紧绷的弦,猝然,断了。
*
这一切,仿佛自食其果。
少年从来没有比此刻更后悔自责,原先自己张口胡来“得死为幸,不死何为”的怨怼斥骂,到如今显得似一语成谶。
宿疾积病来如山倒,叫人根本无暇喘息。
元望琛顾不得将李诏送回李府,而是直接派车登入医馆。
管中弦诊室帘子被少年一把扯开,他本要发作,却见元望琛怀着昏迷不醒的李诏,心中一掂量,便让人速速安排了卧床。
待给人开完方子后,管中弦关上了诊室的门,果断替李诏把了脉,撑开眼皮又瞧了眼白,依循他以往的经验,他斟酌着开口:“昭阳君这余毒发作,素来毫无征兆,多在饭后发作,毒入脾胃。前几个月已然有过一次晕厥之象,然却因服用了‘九转回丹’出奇地稳了下来。而今她脉象微弱,比之以往几次更加不容乐观,还请速速禀明李府中人,用药轻重需令其定夺。”
此时章旋月方匆忙赶到,见管中弦与元望琛都在此,点了点头后便问李诏如何。管中弦将所顾虑的与章旋月道:“在下年幼学用毒,多以毒攻毒化解,然师父当年身染失魂草重毒,与昭阳君所患极为类似,最后却因其服用更为剧烈的蟾蜍汁将性命丢了。自入太医署以来,我便再未用狠药,可倘若昭阳君昏迷不醒超过三日,怕此病入膏肓,或许下猛药方能逼她醒来。只是,此举非到危急不敢贸然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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