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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出逃计 (蹊九)


  江柏舟皱眉,犹豫着片刻,可既然是浔阳侯来寻,一定是商议江卫联姻一事,忧色地瞟了阮木蘅一眼,只好急急离去。
  郎朗月色,红红灯火,花廊下有清香的花木气,婢女带着江风在花台子下玩。
  阮木蘅沉默得尴尬而焦心,想寻了个借口便走。
  景鸾辞目光向她,眼中有火星在跳动,濯濯地盯着她半晌,在她出口前率先道,“江二公子问的问题,你想知道吗?”
  阮木蘅低垂着眼,霍地抬头,意图窥破他而无法后,别眼到一边,“听说安嫔娘娘死于自戕。”
  “没错。”景鸾辞神情半沬,恍然有暗窦丛生,“在朕封了她为嫔妃后,她跳井池而亡,五日后才打捞上尸体,入梓宫时,生前鲜活的女子,竟然只有一滩烂肉。”
  微微哂笑,“她竟然宁愿死,也不愿待在朕身边。”
  阮木蘅心中一抖,勉力持着沉静,“众人都以为女子以做人上人嫁帝王妻为荣,可总有些特例罢,总有些女子只想要寻常百姓,柴米油盐的平凡日子,远离了是非和纷扰,不被禁锢,自由自在潇潇洒洒。”
  景鸾辞沉默,若有所思片刻,“大概她也如江姑娘这般想法,才千方百计逃离了朕,逃离了皇宫罢。”
  阮木蘅眼中震住,又拿不准他什么意思,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她何必以这么惨烈决绝的方式,与朕告别呢!”景鸾辞任由沉寂在两人之间弥漫,半晌叹息道,“到死都不放过朕,以那样的方式,逼得朕日日夜夜不得安眠,让朕永存遗憾,凡女子对于所恨,所厌,都这般绝情么?”
  阮木蘅张口无言,身子微微一栗,她当年偷尸丢入井池,只是为了假死掩盖行踪,到底之后怎么样一副光景,捞上来什么样子,她没想过,但在宫正司时,烂尸见过不少,也想象得出来,凡是见过者,应当心有余悸罢。
  景鸾辞目光逡巡在她面上,眼中有一些莫辩的情绪揭过,忽问,“丞相二公子素来在郢都官家子弟里特立独行,风流飘荡,竟然也肯与江姑娘安守,甚至……”
  他眼中一暗,望向在台阶处蹦蹦跳跳的江风,“朕实在好奇,他和你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说来话长,”阮木蘅不自然地笑笑,随口编纂道,“民女家中变故,不得已潦草为奴,机缘巧合下幸得江公子解颐相救,简单来说,便是如此而已。”
  景鸾辞轻轻一哼,先随她胡诌吧,他也不信她当真能说出什么真话来,淮州那边关于阮木蘅的经历,他已派人去调查,早晚能将来龙去脉摸得清清楚楚。
  说话间江风提着衣裳跑过来,上面脏兮兮地一大滩,仰脸撅着小嘴道,“娘亲,衣裳脏了。”
  阮木蘅蹲下身,擦了擦,他马上抱住她脖子,撒娇道,“娘亲,阿风饿了,要吃紫萸糕。”
  正好是离开的借口,她便顺势朝景鸾辞致歉,抱着江风往厢房里去。
  踏入房门时,侧目回头看,景鸾辞仍旧站在庭院里,神色莫名地望向他处。
  阮木蘅心底纠葛,如今她是生养过的女人,从宫里出来也一去五年,老了一些,丰腴了一些,尖瘦的脸也圆润起来,但她很难相信,景鸾辞不认得她。
  她有强烈的感觉,景鸾辞知道是她,他不会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些话,这每一句的意有所指都让她觉得怪异,觉得他肯定认出来了。
  可他却当做不认识,是在试探,还是放过她了?
  她盛出一碗紫萸糕,再向外望时,只看到那渐渐隐入暗光里的背影。
  ...
  黎明前的夜透黑,一粒星子都没有,击柝的更鼓巡夜人边幽幽地打着锣,边提着如鬼火的灯笼,从弯曲的街道里声声行去。
  丞相府偏门吱呀一声,阮木蘅背着行囊,抱着昏睡的江风从门缝中出来,外头正好停了一辆马车,马灯昏黄照亮车马前披风衣等候的人。
  阮木蘅叫了一声“严将军”,严修道,“辛苦了。”帮忙抱孩子提行囊。
  回头正要与送行的江柏舟告别,却见长长的青墙另一边,悠悠地行来另一辆马车,江柏舟在黑夜中微微一笑,伸手扶阮木蘅上那辆豪华的马车,“我说过送佛送到西,既然夸下海口了,便不会作更改,你非要走,那我姑且安全送你到西境吧。”
  “有严将军送我,本不必如此劳烦。”阮木蘅吃惊地道,目视着严修。
  严修攀住车辕,浅淡地回头看了一眼,道,“江家公子在,行事也方便得多,上车吧。”
  说话间,上车坐定了,马夫扬鞭,两辆马车轱辘辘行过碎夜,奔着城门悠然而去。


第61章 追踪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来泌阳?……
  马车晓行夜宿十几日, 在离河西半程的泌阳落脚,因严修与泌阳尉程解大人相识,便顺理成章地休憩在泌阳尉府。
  夜间不便与主叨扰, 次日晨起, 严修领着阮木蘅江柏舟二人到前厅叙礼。
  才入门,一五短身材黝健如豹的人大笑着迎出来, 先见严修,惊喜地双手交握,后颔首向江柏舟二人,目光扫到阮木蘅时,神采忽地一闪,“这位是……”
  “内子水云, 多有叨扰。”江柏舟和煦地笑了笑, 上前一步挡住阮木蘅半边, 拱手自荐, “江柏舟见过泌阳尉。”
  程解揖手还礼, 熙熙和煦地引着他们入内奉茶,再次环视格格不搭的三人一圈,目光停在严修脸上, “严将军此去西境?”
  “不错, 宁将军调任于西疆后,西夏平静了几年,自年初开始, 却屡有异动,宁将军求旨增派人手,皇上便命我与朝中武将率人增援。”严修正色道,望了望阮木蘅, “我因有要事,先行出发。”
  “西夏近年来确实不太平,边郡的关市,多有抢掠之事,边防关卡也听闻多次被袭击,想来是新皇登基以来,减了西夏的贸易和赏赐,久而久之难以餍足其嗜欲,想必那边开始蠢蠢欲动了。”
  程解思索着,抿了一口茶,“听说宁将军近年来为不可避免的与西夏大战,大肆在边戍招兵买马,新兵上场是该有像严将军这样利辣的人严加管教训练一番。”
  他与严修谈了几句国事,却也不多拉扯,转而起兴地与江柏舟谈起淮州的风土人情与泌阳的异同,左右逢源着,谁也不冷场。
  甚至挨个攀谈后,还注目于阮木蘅身上,微笑问严修,“这位水云姑娘也与你们一道去?”
  严修眼神一闪,稍微沉默后,笑说,“这便是我先行启程的缘由了,水云姑娘与我颇有点渊源,为这份缘,特护送她到河西。”
  程解“哦”了一声,沉思着盯视阮木蘅,“河西?姑娘到河西做什么?”
  阮木蘅微微一笑,囫囵地道,“寻亲而已。”
  程解蹙眉,眼睛惶惑地游弋了一会儿,还要接着问,被严修摇了摇头遮掩住,“此中周折,过后再与程大人详谈。”
  又闲话了一刻,有侍女进来说筵席准备好了。
  阮木蘅为女眷,不便与官将一同餐饮,起身待离场,程解挥了挥手说没有这么多讲究,强留她一同用饭。
  几人仍接着闲谈喝了两盏茶,侍女再次进来催促,程解却迟迟不邀人入席。
  挥手示意侍从替客人斟满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昨夜严将军安歇后,二十四路转运使大人也来了府上,漕司既到,烦扰各位再等上一等……”
  所谓的十三路便包括泌阳、彬州、渝州等地,路使即漕司,管理着泌阳等州县一带的税赋和官员监察。
  可路使下州县,多在秋收之后,现在为盛夏,不知这漕司来泌阳为何要事。
  正说着,外头施施然进来两个人,当头那个一身檀色绣金长袍,腰下垂着碧玉丝络,头上束着玉冠,如玉的脸在夏日里沁出凉来。
  一见之下,三人顿时愣住了,入内的人却牵扯着笑意,仿若无意地在阮木蘅脸上溜了溜,才和程解见礼。
  客人全到了,便一同入席落座。
  照例是国事民事,人俗风物,觥筹交错间相谈甚欢,又有程解请来的优伶弹唱半趣,席间其乐融融。
  泌阳有美酒叫泌阳春,江柏舟呷了两口,颜色殊好,斟了满盏推与阮木蘅,“这和淮州的金茎露不相上下,入口甘甜,下喉清冽,到肚里辛辣醉人,味道很是不错,你好好尝尝。”
  一道灼热视线在他们说话时,恰好压来,阮木蘅低眉,纤纤素手往回推拒,“下午还要赶路,现在喝着舒爽,可一口下肚了,待会儿在车上晃荡得难受,我就不喝了。”
  “严将军和程大人还待叙旧,要暂住个两日,你怕什么。”江柏舟笑着道,但也不强劝,见她不喝,自己端起杯要饮。
  江柏舟诗酒风流,酒量却不好,阮木蘅怕他在席上就喝倒了,眼疾手快地抢过酒杯,仰头饮尽,尔后温温笑着没收了酒杯,“好喝不贪多,留点念头,以后回想时才妙呢!”
  江柏舟嘴角微斜,“听你的。”伸手夹了一块炙肉,自己切了,自然地分与阮木蘅。
  阮木蘅垂下头来,慢慢地享用,对面的那道视线从始至终一直跟随着她,她有意不去触碰,却听得那视线的主人朝江柏舟道,“江公子不回淮州,转道北上来泌阳,不知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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