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我释义,‘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一句,道是柴门外听见犬吠,宿家主人在风雪夜中归来。然江小姐,却认为夜归人所指乃诗人自身也。且见我并不赞同,江小姐面起怒气,又立争此诗背景乃诗人遭贬后所作,故诗人是借风雪夜抒仕途之苦。”
“而后我以柴门犬吠驳论,该是诗人已歇在屋里,只宿家主人在外。一来二去,江小姐色急,道是诗人从日暮走至雪夜,分明听犬吠而得投宿,又道我愚昧无知,见识浅薄。一气之下甩袖推开我,我一个不稳,便跌落池中。”
话音落,满院子看客顿觉旧事重演,竟生亲眼目睹之感,对张婉的话自然信去九分。
“张小姐可真是舌灿莲花。”江繁绿也尤为惊讶,“无中生有生得这般巨细无遗,我一恍惚,倒还真觉着自己是个恶人。”
“我不过依周公子之言,道出详情。”张婉似是真委屈,低着眸柔弱无依,“一切,便都听周公子的。”说罢再缓缓朝周晏西看一眼,眼睑略湿,不语也见三分怜。
这一幕落得江繁绿眼里,只道分明是暗送秋波!
好在周晏西倒也对这秋波视若无睹:“张小姐果然聪敏过人,细节说得极为合理。不过敢问张小姐,能否将经过按照刚才所言再逐句逐句倒着讲一遍?想来小姐记忆如此清晰深刻,倒着回顾定然是件易事。”
“这……”张婉未料原来在这儿设了陷,瞬间噤声,似若寒蝉。
看着张婉脸色骤慌,江繁绿却是松气,再扭头瞥一眼身侧侧脸凌厉的周晏西,啧,好一个手段高明的老狐狸。
且周晏西跟着又道:“怎么,张小姐嘴唇紧抿的,难不成刚才那段都是现编?”
好了,现编一词出口,众人神态颇惊。
张婉急忙解释:“不过倒叙,我自也是记得的。最后的情景,便是江小姐斥我浅薄,愚、愚昧……因她道那夜归人分明,分明……”
眉头紧纠在一块儿,张婉极力回想方才文章,然一时逞了口舌之快,倒底防不胜防。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她着实忘记大半,难以理序。心急火燎间,思绪尽然崩散。
无奈,她索性狠抽口气,直接往张夫人那处载倒了身子,佯装晕厥。
而张夫人也瞧出端倪,不好再留,只喊了自家丫鬟扶了张婉起身:“罢,横竖看大夫要紧,我这便带婉儿回府。落水一事,就此作罢。”
“诶,张夫人……”
周夫人见了,还打算留人呢,却被自家儿子拂袖一拦:“张夫人且记得转告张小姐,如若她醒了,还觉着是江家小姐推的她,便尽管来我周府辩理。否则,只怕她日后还是小心着嘴,莫平白冤枉了旁人。”
“你……”未想周家小辈如此不依不饶,张夫人气结,无奈又无以辩驳,只攥拳甩了甩帕子,青着脸走了。
且丫鬟扶着张婉从江繁绿身边经过的时候,江繁绿轻轻启唇,宛若在风中低吟:“张小姐肢体动作再逼真,呛水时的脸色却装不来。”
她知道张婉听得到的,只张婉紧紧闭着眼,不愿答话。
“去去去,都散了散了。”
叫散了下人,周夫人望着远去的三两背影,对自家儿子嗔怪:“小子,你方才做得太绝了。”
“娘,您有所不知,张知州行事向来不善,我看那张婉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吗……也是,你看人向来都准。哎,还好你回来了,刚才你娘我摸不清状况,真头昏脑胀,左右为难。”
“娘,本来就不是什么世家都同江家那般。”
“说来……”又被提个醒,周夫人忙走到一旁抓起江繁绿的手,“绿绿啊,真对不起,刚才我应该坚决站在你这边的。”
江繁绿笑着摇头:“无妨,水落石出就好。”毕竟张婉那长篇大论的,确实唬人。
“发生什么了?我一醒,听见内院好生热闹。”正在这时,原在房中小憩的周老爷也来了院里,环顾一圈问,“张家母女回府了?不是说还要留她们用膳?”
“诶诶诶,老爷你过来,我同你细说。刚才呐,可真是精彩……”说着,周夫人来了劲,自拉着周老爷说书去了。
余下江繁绿和周晏西在池子边四目相对。
这感觉总有些奇怪,江繁绿终是开口:“谢过周公子断案,我这便回府了。”
“小爷送你。”
“……”
得,小爷小爷,又喊上了,眼尾眼尾又翘起来了。
江繁绿移开眼,径直走人:“不必。”
谁知周晏西偏跟上来:“小爷说送,就一定得送。”
显然,江繁绿失去了拒绝的权利。
出了周府行至大街,路上行人熙攘,同周晏西肩并肩的距离中,江繁绿忽地问起:“莫不是行商坐贾颇锻就慧眼,周公子看张婉无有多好,可是也看我并非善类,故而总处处膈应我呢?”
眸光倾去,却见周晏西俨然正色:“小爷看江小姐,哪哪都好。”
再望向他身后,一川落日融金。
第11章 霸王葫芦
从周府出来,一上暖轿,张婉便睁了眼。
先前伪装一瞬卸下,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厉色。身上寒侵入骨,她也不甚在意,只一双手狠狠抓着轿窗窗沿,蔻丹鲜艳欲滴的指尖几欲刮破帷幔。
显然一副盛怒之态。
“婉儿,原真是你故意落水。”眼下事实分明,坐于旁侧的张夫人便猜测,“可是为的那周家小辈?”
见张婉咬唇不语,她只当是默认,又问:“明明之前你还道他鄙陋,偏好寡妇之流。怎地如今又不惜折腾自己身子,在他府里演出这场戏来?”
“娘亲,这不一样。”
双手滑落,张婉终是松开了帷幔。只眸间寒意,仍堪比冰窟:“不过个市井寡妇,我自是不屑争。然江繁绿不同,倘若周晏西喜欢她,那她便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每每见她,我皆是输家一个。”
自卧云山诗会甩了她的手去追江繁绿,到今日落水,一回府便偏袒江繁绿而对她设陷,说到底,周晏西就是动心了吧。
思至此,张婉一声狞笑:“可我是知州之女,自小,赢,就是我的教养。”
“婉儿,那你道何如?”压着声,张夫人给张婉紧了紧身上轻裘。本来自家女儿什么心性,当娘亲的又如何不知?
正逢轿子落地。
张婉一出轿,人声鼎沸也恍若未闻。只江繁绿最后那句讽刺之言不断在耳边飘荡。
再昂头,望见自家高府门楣,心下一狠:“便请娘亲帮忙,说服爹爹与我个暗卫吧。”
……
另一边江繁绿回府后,平乐在外堂高高兴兴啃起了冰糖葫芦。
要说那冰糖葫芦,颗颗野果饱满圆润,又大又甜。外头裹着的糖浆亦是晶莹剔透,十足诱人。因而平乐咂嘴的声音一刻未断。
到后边只剩下根光溜溜的竹签,她擦了擦嘴边糖渣子,满足地笑道:“好甜呀,可太谢谢小姐了。”
“说来不该谢我。”闻言,一旁正倚在窗台上看彤霞的江繁绿思索道,“我都未曾掏钱。”
“啊?吃的霸王葫芦?”平乐声调一扬,还似显得有些激动。
江繁绿轻笑:“当时那老伯见周家公子在我身侧,说什么也不肯要钱,硬是白送。”
“是呢是呢,听说城里那些个商贩,无人不敬着周晏西呢。想来哪个倒霉鬼要惹了他不快,别说还能有什么财路,就连一口热饭估计都吃不上了。”一只手摩挲着下巴,嘴里还叼根竹签儿,平乐歪在方桌上,摇头不止。
不过顷刻,想到什么,她复又大叫:“哎呀,小姐小姐,你说我要是给那周晏西当丫鬟,是不是每天上街,都有数不清的糖葫芦递到我眼前来请我吃下呢?”
“等等,要真当了周晏西丫鬟,我又怎能着眼于小小的糖葫芦呢?实在目光短浅!想他周家几座酒楼,必定有山珍海味,食之不尽。”
一瞬陷入美丽幻境,平乐嘴角开始顺下道哈喇子。
江繁绿恍悟:“原是跟着我委屈你了。”
“不不不,我就那么一顺嘴嘛,纯属幻想,幻想!我对小姐可是忠心耿耿,忠贞不二,日月可鉴。”平乐拍拍胸脯,力表忠心。
“行了,明儿我打算去学塾,看看有无东西需要新置,你便同我一起吧。”因着未时在周府讲学,闻了许久的桂花气味,眼下江繁绿又吩咐道,“平乐,你记着同陈掌柜说一声,让他稍后做几屉桂花糕,我明儿带去学塾。”
“是,小姐。”
顿了顿,平乐起身,也走到窗边感叹:“说来陈掌柜那手艺也忒好了,自他来府上做事,老太爷日日都吃桂花糕,竟一点儿不腻。”
江繁绿却笑:“不说祖父,我瞧你日日都吃,也是不腻。”
“嘿嘿嘿。”
平乐憨笑,被小姐抓包了啊啊啊。
与此同时,周府也正十分凑巧地在谈论糕点。
源于周晏西送江繁绿至家,再打道回府,就瞧见自家娘亲在正堂对着个檀木笼屉愁肠百转。
待他上前略瞅了瞅:“吉州百玉糕?”
“今儿张家母女说是记着我爱吃,又正巧得了些,特意送过来的。”解释了一番,周夫人面上更纠结了,“可一想到今儿的事情,你娘我又不大好意思下嘴。吃了觉着对不住江家姑娘,不吃又甚为可惜。本来嘛,后头张夫人还说是千里迢迢运过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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