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帐中娇妾
作者:六喜桃
☆、玉人来
帐中娇
文/六喜桃
元庆二十一年,腊月。
天空暮色沉沉,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坠落,铺就一地无暇莹白。京城银装素裹,宛如粉妆玉砌。
一顶锦轿行过朱雀大街,径直朝城东的顾府而去。
隆冬天气严寒刺骨,路上积雪深深,轿夫脚下冷不丁一个打滑,锦轿立刻重重颠簸了下。
鸨妈妈跟在轿子旁边,斥责道,“唉哟!慢些!若是颠着摔着轿子里的娇人儿,你们掉脑袋都赔不起的!”
轿夫单手作揖,和鸨妈妈再三告罪,“雪天路滑,贵人多担待!多担待!”
说话的功夫,不远处张灯结彩的街巷又传来一阵轰鸣鞭炮声,三五个垂髫小儿捂着耳朵,嬉闹着跑开。
临近年关,大街小巷行人如织,商贾叫卖声此起彼伏,纵使大雪覆城,也热闹非常。
鸨妈妈观此景,不禁纳闷,“从渭水渡口下了船行至此地,一路上锣鼓鞭炮声争鸣,人人脸上皆洋溢喜气,明明除夕和元日佳节还未来临,不知有何等喜事值得举国庆贺!”
轿夫喜上眉梢,答道:“月前咱们顾将军打了胜仗,从景国手中夺回十二座城池,昨日率领铮铮铁骑凯旋而归,从四九皇城到东西两市,从寺观楼阁到府宅亭台,说是举国欢腾、万人空巷也不为过!”
“顾将军英明神武,立下战功赫赫,在金銮殿上被皇上加封辅国大将军,御赐万两黄金,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轿夫话音儿落下,又问,“夫人不是要去顾府么?怎会对此事一概不知?”
这几日忙着赶路进京,不曾留意国事,鸨妈妈一愣,干笑着道,“我怎会不知!这轿子里的小姐便是要嫁给辅国大将军的庶弟做贵妾的,是一顶一的贵人!你们小心伺候着!”
辅国将军府可是好惹的?
大将军顾湛位高权重,居功甚伟,也心狠手辣,杀伐果断,边塞戍守三载,威名传遍两国边境,有“金面阎罗”之称,凶名可止小儿夜啼。
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惹了辅国将军府,只怕想落个全尸都是奢望。
轿夫闻言,皆是打了十二分的精神,抬轿的步伐愈发稳健,不敢生出丝毫差池。
鸨妈妈思忖着轿夫的一席话,心中安耐不住地狂喜,她知道京城顾氏权大势大,没想到那顾将军竟是权势滔天到如此地步!
年前秋天,从京城来了人,说顾府的二少爷身子骨弱,想从明月楼里讨个瘦马做贵妾,顺道冲冲喜。
寻常的扬州瘦马,即使姿容出众,也不过卖给寻常的客商游宦为妾,而京城顾氏乃是近年来红极一时的显贵人家,更别提,一开口便是两万两白银。
这样天大的好事落到明月楼里,鸨妈妈高兴还来不及,从豢养的瘦马里挑出最出众的一位,玉成了这桩亲事。
冬至那天,顾府的人来扬州过完了庚帖八字,定下了瘦马过府的日子,不料寒冬腊月千里冰封,鸨妈妈亲自带着人从扬州远道而来,紧赶慢赶,终是在洞房花烛夜之前赶到了长安城里。
鸨妈妈暗自得意——多亏她做生意有手段,留余地,当年大发善心从小秦淮河救上来尚在襁褓的孤女,将这千娇百媚的孤女留在明月楼金尊玉贵地养大,此番歪打正着,攀上了金枝儿,千里姻缘一线牵,得了顾府老夫人的青睐……那可是两万两白银!放眼整个扬州,谁家的瘦马能卖到如此价钱?
鸨妈妈正喜不自胜,从锦轿里传来一个声音,“妈妈,还要多久才到?”
这声音又柔又媚,好似扬州三月柳丝花片里的黄鹂娇啼,听一声,就能叫人酥了骨头,软了身子。
鸨妈妈忙笑着冲锦轿里道,“我的好姑娘,你可听见方才的话了?往后的日子有的是指望!你呀,耐点烦,咱们就快到将军府了!”
鸨妈妈心中美滋滋,就连脚步都漂浮了起来。
病秧子怎么了?只要沾上辅国大将军的光,就够他们明月楼风光上十年八载的!
陆茗庭端坐轿中,听着轿外传来的交谈,攥紧了衣袖。
她萼首微垂,头上斜簪的鎏金步摇微微晃动,看不清玉面上的神色如何。
世人皆知,扬州明月楼以瘦马闻名天下,里头的姑娘个个千娇百媚,姿容惑人,无论是做妾做婢,皆能惹得家宅不宁。
陆茗庭是明月楼里最的出众的一位,在吴侬软语的扬州地界长了十几年,生的桃花眼,樱桃唇,琼鼻秀眉芙蓉面。
和明月楼的众多瘦马不同,她是淸倌儿。
十几年来,她不曾陪酒,不曾待客,到了出阁年纪,也不曾游湖泛舟,招揽权贵,整日所学,便是琴棋书画,丝竹管弦,治家管账,坐卧姿容,枕上风情……一句话以盖之,便是“如何为人妾室”。
鸨妈妈待她这般“好”,并非是出于心疼或怜惜,而是打着奇货可居的心思,指望她清白之身长大成人,好卖个大价钱。
如今鸨妈妈如愿以偿,攀上了京城顾氏,将她卖给顾氏的庶子为贵妾。
身为女儿家,谁不愿嫁得良人,度此余生?陆茗庭自小熟读诗书,身为瘦马,却通明义理,自然是不愿卖身他人为妾。
可偏偏她的出身摆在那,扬州瘦马是贱籍,身契握在鸨妈妈手里,除非嫁人从良,拿到寻常老百姓户籍,否则此生都难逃娼门。
陆茗庭心中莫名的难受,心肝肺如被搅成一团,一口气哽在胸头,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安慰自己,今日一嫁,就当报答鸨妈妈十来年的养恩,也能借此机会摆脱贱籍,获得良籍之身。
陆茗庭轻轻抬手,将茜色帘子挑开一丝狭窄缝隙,目光透过朦胧的窗纱,朝轿子外头望去。
扬州和京城相距千里,人情风物皆不同,方才下船的时候,她想看看京城的风貌,奈何积雪太厚,天地一色,什么都没看清。
这座繁华城池楼台林立,到处都白茫茫的,像极了她的未来,不知道指向哪里,通向何方。
方才听外头的轿夫议论堂堂辅国大将军的功勋和威名,这一切与她何干呢?说句大不敬的,若是那庶子身子骨不中用,来日宾天,她一弱女子,便又是身似浮萍,无依无靠。
纤细的莹白指尖搭在窗沿轻颤不止,过了半晌,陆茗庭终是收回目光,拂落了茜色帘子。
......
顾府,次院。
崔氏饮尽一盏茶,面露不耐,随手指了一个婆子,“扬州的人迟迟未到,你兔子带上几个人去迎一迎。”
婆子躬身领命,带着几个小丫鬟挑帘子出去,下首的姚二夫人笑道,“顾夫人这是等不及见新媳妇了?”
崔氏捏着帕子掖了掖唇角,眉间泛着愁,“本以为我那继子年后才回来,不料竟是提前班师回京,实在叫我措手不及!”
“我那继子如今居功甚伟,风光无两,带兵入了皇城,没进府宅,不曾下马,便被太监直接请到禁廷述职了!当今圣上晋封他为辅国大将军,各色赏赐如流水般送回府中,我看了只觉得胆寒!往后我们这孤儿寡母的日子是愈发不好过了!”
崔氏和顾湛名为继母子,实则积怨已久。
顾氏历代出文臣,顾父当年官拜二品宰辅,可惜顾母早逝,留下顾湛一个年幼的儿子。后来顾父再娶崔氏为继室,诞下一个次子,那次子胎里有不足之症,多年来一直病病歪歪着。
俗话说得好,没了亲娘,亲爹也成了后爹。
当年崔氏嫁入顾府,对年幼的顾湛百般苛待,顾父竟也无动于衷。后来顾父宾天,崔氏一手遮天,将整个顾府收入囊中,当时,顾湛才堪堪十三岁。
父母俱丧,家业被继母弟弟侵占,少年如白鹤折翅,孤立无援。
谁料,少年一腔血性,为了脱离继母魔掌,竟然断了顾氏的文治家学,只身从军。顾湛以白首之身建功立业,从行伍一步一步走到辅国大将军之位,用了整整十年。
崔氏亲眼看着当年自己百般苛待的继子成了位高权重的御前红人,成了声震朝野的辅国大将军,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顾湛此人心狠手辣,城府极深,沙场上以一当百,杀人如麻,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诸多雷霆手段,令人闻风丧胆。
现在的他,已经远非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少年。
姚二夫人正端着一盏六安茶,回想起崔氏和顾湛的旧日仇怨,脸上神情意味深长。
当年顾氏也算书香门第,高门大族,崔氏身为继室,逼着顾氏十三岁的嫡子去参军,京中谁听了不叹一句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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