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上,就连他自己都好奇下文, 虽然明知道下文应当不是什么好话,以及这个祝煜为何要在这样的场合说自己的家事, 但这些于他而言都是细枝末节。
他在意赵杨白的身世在意了快二十年,这个祝煜显然知道些什么, 不论是真是假, 他都要听一听。
“你把话说明白。”上官溟道。
祝煜道:“晚辈也不绕弯子,简单说来,赵杨白实际并非前辈骨肉,因此前辈无需因为与自己无关的人, 与踏红谷弄得太僵。”
上官溟还没来得及开口,底下的声浪就涌上来。
照旧有骂人的,有轰他下去的,但最多的变成了询问真相的。
“胡说八道!”
“不是上官溟儿子难道是你儿子?”
“赵阔都说了是自己亲生的,就你们信那些没影的!”
“上官溟还说是自己亲生的呢!”
“吵什么吵,说不定都不是千面蝶的种!”
“别人家的事你们在这吵来吵去,都是长舌妇吗!回去让你们婆娘给你们舌头打个结!”
“不是上官溟儿子是谁儿子啊!”
“说了是踏红谷主的!人家跟谁姓就是谁儿子!”
在这样的声浪和各式各样的眼神包围下,赵杨白脸色煞白,几乎想走。
但他终究没有动。
他正在被羞辱,但他才是全场最想要知道真相的人。
耿玉瑾看着他的神色,以扇掩面,轻而又轻地叹了口气。
这事情的发展连他都没有预料道。他大约猜到了父亲在筹备些什么,却不知其中细节,更加没想到会在自己这位小友身上做文章。
那祝煜素来是个外强中干的,此番他敢来当这个出头鸟,必然手握惊人的消息。
他猜不出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总归对于赵杨白和上官溟来说,不会是一剂好药罢了。
在吵嚷声中,祝煜拿出了一张纸,纸张泛黄有褐色斑点,显然有些年头。上面满满的字迹。
他环顾四周:“其实这话由千面蝶本人来说最好,但可惜今日她不在。在下这里有一封凭证,是数年前千面蝶巫芊芊与倒吊鬼贺良的私信。此信乃贺良亲笔所写,纸张乃是十八年前幽州一带通用的双层竹毡纸,民间早已弃用多年,可任凭诸位查证。”
台下有人质疑:“倒吊鬼臭名远扬,他的信为何会在你手中?”
说话的人声音并不用力,却让在场的人都听了个清楚,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祝煜看去,原来发话之人是商邱。
这位户部侍郎夫人乃是富甲天下的巨贾,祝煜见过她几面,深知其是个硬茬,脾气很不好惹。他面对商邱的目光有片刻的心虚,视线不自觉地往耿家那处飘了一飘,但想到今日的万全准备,他又鼓足了劲,没敢直视商邱的双眼,道:“商前辈,恐怕你还不知道,倒吊鬼贺良早已于三日前死在了千面蝶的手里,尸身就扔在这山上,不巧被在下碰见,这才从他身上搜出了信。”
在场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贺良来了谈兵宴,遑论其死,顿时哗然。
嘈杂中,商邱嗤笑了一声:“贺良死得面目全非,你一个官家之子,如何辨认他的身份?”
耿琉璃在耿深耳边低声道:“贺良果然死了。但她是如何知道的?”
耿深的视线也转向商邱,与后者正好掠来的目光一碰,错开,再转向明宗。
岑明坐在位置上,没有同身边人交谈,也没有任何小动作,甚至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一场事不关己的戏。
耿深无法判断此事是否与明宗有关,于是又将目光投向裴宿檀。
那身穿白衣的年轻居士坐在轮椅上,正给身边的小童剥枇杷,浑然不在意身外的鸡飞狗跳,他旁边的管少师倒是脸色精彩纷呈,似乎对这件事感到不可置信。
耿深在心中嗤笑了一声。那人素来不显山不露水,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能镇定自若,若真是他干的,那他耿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这样想着,却仍旧没有确切的头绪,即便已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心中却隐隐没底起来。
台上的祝煜则没有这么多猜测。
他在这件事中其实牵涉不深,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人当了枪使,只觉得今日的一切发展都在那一位的预料之内。
“在下知道空口无凭难以服众,因此今日特地将贺良的尸身带了来,以供诸位英雄查验。”
祝煜大手一挥,角落里的人群分开一条路,抬上来一个等身长的盖着白布的担架。
担架被苍蝇环绕,经过人群时,周围的人纷纷捂住了鼻子。
上官溟第一个上前去,掀开了白布。
那人面部血肉模糊,早已辨不清面容,身上衣衫破烂,血痕交错。
苍蝇的嗡嗡声和尸体的腐臭是天生一对的令人作呕。
凑上前来一看究竟的人们有不少立刻捂住了眼睛和口鼻,有的吓得往后摔了个屁股墩儿。
但上官溟没有。
他甚至不顾脏污,直接伸手扯开了尸体上的烂布,看见了那溃烂的躯体上的一道道长长的伤口。
这痕迹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条鞭子所掀起的血肉曾经是他初出茅庐时的噩梦,后来成为他情窦初开共闯江湖的支柱,再后来,二十年来,都反复出现在他的梦境里,抽打在他的灵魂上。
上官溟闭上眼睛。
有人也认出了那伤口:“是千面蝶的鞭子!”
“没错没错,我见过这伤口!”
“娘啊,三年前这擂台上死的人身上就是这么个模样!”显然说话的这位是老江湖,三年前的同一天,他在这里目睹了巫芊芊虐杀上官家两名旁系子弟的血腥现场。
商邱也亲自上台来看。
伤口确实是与千面蝶那条鞭子所造成的一模一样,但伤口是可以伪造的。
她清楚地知道真正的贺良尸身已经被处理掉了,因为在展陆回到寺中说明情况后,少林便第一时间派人去后山寻找,但展陆所言及的那块地方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连片沾了血的叶子都没有。而且据虞知行所说,他们所见到的贺良尸体全身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致命伤,面部整片皮肉都被撕下,当时已经恶臭难忍——那样的尸体,不可能留到今日还是这个样子。
但是……
“虽然此人面貌已毁,但诸位可以看此人的双手,左右手虎口、食指中指中部皆有细长的茧,只有在长年以丝线为武器之人身上才可能出现,而据在下所知,能做到这个份上的,也就只有倒吊鬼贺良。”祝煜的语气笃定,在看到众人反应时便更加自信,“再加上在下手上这封信——诸位大可拿去查验,以在下的身份不够格说服诸位,那么——”他的笑容隐隐有几分压不住的不怀好意,“——不如交由普鉴大师为在场诸位宣读,也好解惑。”
普鉴坐在位置上,手中拄着金色法杖。他上了年纪后脸上的皱纹很深,不像有些生得温和的人皱纹也柔和,他脸上的褶皱像是用刀刻进去的,与他本人的脾性一样板正与严厉,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普鉴没有动。
年轻的僧人从祝煜手中接过那张纸,目不斜视地交给了广虚大师。
广虚没有确认信件的真假。
因为他知道怎么确认都是没有意义的。
他一字一句地看完了信上所说,长长的胡须抖动了一下,表情平静地将其交到旁边弟子的手中:“念吧。”
弟子接过信,逐字逐句朗声诵读。
信件的前半段是些不知所云的问候,大约与年代久远的实事有关,弟子念起来很利索,但在看见末尾时,显然遭受了震惊,不由得打了几个磕巴。他拿着信纸的手有些抖,在念到最后一句时,六神无主地看向广虚和普鉴。
广虚:“念。”
弟子:“……广悟既弃你们母子二人不顾,你何苦留下那……孽种,若想得通,我可陪你杀上少林,找那、找那秃驴要个说法。”
随着念读接近末尾,在场的议论声渐趋沉默,那信中的内容仿佛有某种力量,让人不敢轻易说话。
待僧人的声音彻底落下,整个红擂内外,已经寂静如坟场。
第167章 窥真相谁剥皮抽骨10
泛黄的信纸因震惊而落地, 即便出家人四大皆空, 那些修行尚未得道的弟子们还是露出了与其他武林人士相同的表情。
很多人看向普鉴,急求一个回应。
但是普鉴没有说话。
他什么都没有说。
议论声渐起,从成群的蚊声逐渐蔓延成高浪,涌起淹没了庄严的擂台。太阳已经过了最高点, 少林山寺前的牌匾不再那般鲜亮。
祝煜终于忍不住露出志得意满的笑。
耿深的下颌微微上扬, 身体略往后靠,在这样洪水般的议论声中,没有露出半点能被看作是破绽的表情。
裴宿檀无视身边猛然站起来撞翻了小桌的管少师,依旧在给无衣剥枇杷。他坐得离少林的方丈们那样近, 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哪怕是一声询问,或是一声安慰, 甚至是一点惊讶。
岑明闭了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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