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映摇摆摆手,“快去。”
车夫视死如归,面如死灰。
-
顾王府,库房外。
已到月末,柳老先生正同世子报备本月顾王府的开支情况。
已经快接近尾声,却突然有随侍过来通传,说门口有国公府的人来了。
世子微微一顿,“他要如何?”
“那人说要见世子。”
“请进来吧。”
“是。”
不一会儿,车夫便被领到了库房外。
他瞧见世子,心中悲痛,膝盖一软,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叫一旁的柳老先生抚着胡子直叹,叹国公府规矩严苛,瞧瞧把下人都训成什么样儿了。
“世子,这是您昨日给郡主披的外袍,郡主命小人来还。”
他赶忙呈上叠得十分规矩的外袍,世子微一沉吟,她能猜出是他,他倒不意外,他意外的是她竟还肯叫人好生将衣裳还给他。
他原以为她若是知晓是他,这衣裳的下场定然不会好过。
世子摆摆手,立刻便有随侍上前将衣裳接了过来,世子欲转身叫柳老先生继续,余光却瞧见那车夫依旧跪得端正,并未有要起身的迹象。
世子只得又道,“可还有别的事?”
车夫心中挣扎了一阵子,取舍了一阵子,终于视死如归地抬起了脸,那双眼睛似是不惧日头一般瞪得浑…圆,“世子,我家郡主还吩咐了,还了衣裳之后,叫您取黄金百两谢她。”
车夫话音刚落,周遭立刻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世子的背脊有些僵硬,他垂着眼,神色莫辨,众人皆不敢大声喘气,悄悄望着世子,静等他作何反应。
良久,世子抬头望向柳老先生,似是无奈,似是叹息道,“烦请老先生……再重算账务了。”
第42章
车夫成功讨得了黄金百两,驾车回去了,他汗湿的衣襟乍然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昭世子实在是……太宽厚了。
不言不语地便被郡主讹了黄金百两,还能面不改色。
郡主也是,如此无理取闹的要求,偏偏总还能奏效,车夫想了半天,依旧没能想明白,郡主是如何巧妙办到的。只得作罢,好生赶车回了国公府。
顾昭刚一转身,便对上了柳老先生探究的目光,世子轻轻一咳,期望能化解尴尬。
可似乎并未有什么用处,周遭依旧死一般地寂静,柳老先生的目光依旧一言难尽得紧。
因着此事实在是……两人便换了个地方说话,撤去了一众侍候的随从,柳老先生才敢小心开口问。
“世子,您昨儿,把那小郡主这样那样了?”
他一把年纪,问这些倒毫不隐晦,但世子年轻,又素来对男女之事避讳,经他这么一问,白净的面庞倏地就红了。
他这么一红,柳老先生顿时在心中坐实了这么个想法。
没想到世子素来瞧着道貌岸然,一出手就是这么雷厉风行,还偏偏招惹上了这么不好惹的郡主。
“没有的事儿,老先生莫要瞎猜了,我欠她的,如此这般,也是应当的……”
这位郡主,柳老先生一眯眼睛,“这位郡主,似乎文采斐然啊。”
世子一顿,不明白是什么叫老先生产生了这样偏颇的误解。
“前阵子你南下,我为你代了两堂课,批改了一次课业,这郡主的课业,字写得好,见解也甚妙,与你不相上下。”
柳老先生提及此事,一脸赞赏。
“咳咳……咳……”世子被茶猛然呛到,咳嗽不止。
柳老先生摇摇头,怎么提及这郡主,世子就变得如此古怪。
传言那郡主邪气古怪,此一遭,倒真是不假。
柳老先生摇摇头,现在的公子小姐,他是越发不懂喽。
-
车夫赶着车回了国公府,郡主瞧见这黄金百两,心情大好,似乎一直堵在心头的那股恶气,消散了一个小角角。
她观赏着那自顾王府运过来的黄金百两,金灿灿的,真是美妙的颜色。
郡主面上笑得越发好看了。
观赏够了,郡主摆了摆手道,“且好生收进库房吧。”
立刻便有下人将黄金小心抬走了。
郡主哼着歌儿,拈起一块儿茶点,唔,还是那般地百吃不厌。
-
又两日,皇帝的病骤然好了许多,前阵子大批难民流离过来的后续反应终于奏效了。
边境蛮夷的骚扰频率越发高了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爆发一场大战。
“世子,宫中传了消息,说皇帝召了五皇子去觐见。”
顾昭静静听着,那人又低声道,“探子还说,太医院悄悄给皇帝开了健骨散……”
顾昭眼皮微微一跳,健骨散,能让人短时间内精力充沛,面色康健,可也只是短时间,过了这阵子,病就会变本加厉地一并涌上身来。
皇帝服用了这个,怕真是时日无多了。
这个时候传召顾闻启,他倒觉得应当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毕竟算算日子,刚服用健骨散,还有些时日可造。
“你去,将消息暗中传给四皇子,不必多言,告知实情便可。”
“是,世子。”
这边,皇帝刚传召顾闻启没半日的功夫,一道圣旨便下来了。
言北疆动乱,蛮夷多次扰乱北疆安宁,派五皇子出征,平了蛮夷之乱,还北疆一个安宁。
此圣旨一出,全朝哗然。
平北疆之乱,确实是能立功的事情,可风险却也大。
朝中众说纷纭,分了两派暗自揣测。
一派是圣上派五皇子去平北疆之乱,是好立个大功,回来直接封了太子。
另一派则觉不然,若圣上真的想要立五皇子,功处处都能有,实乃不必叫未来储君去冒这么个风险。
两派各持己见,背地里争论不下,可表面之上,依旧风平浪静。
可这天,似乎是要变。
翌日,五皇子便受皇帝命令出征去讨伐北疆,皇帝同一众大臣亲自送至城外。
许多世家公子小姐为表礼仪,也去相送了。
唐映摇打着哈欠,赫然也在队列之中。
这真的不是她本意,起这么一大早出门送一个不怎么熟的人,真的不是郡主会做的事情。
奈何,她那一直勤勤恳恳忙政务的爹忽然尝到了闲赋在家的甜头,竟也学会了赖床。
赖床就罢了,还将她赶出来,叫她顶替他来给顾闻启送别。
唐映摇心中郁结,觉得自己不需要父爱了,她爹还是适合勤勤恳恳的忙政务。
终于将顾闻启送别了城门,皇帝与其一同喝过送别酒之后,站在城墙上瞧着兵队渐渐远行。
又站了一会儿,才被人扶了下去。
各大臣紧接着一并下去了,世家公子小姐随之其后零零散散地下去了。
唐映摇瞧着那兵队渐渐远行,慢慢变小,最终消失在视线之内。
日头已经升上来了,空气中伴着点儿湿漉漉的味道。
唐映摇打了个喷嚏,转身欲回去补个回笼觉。
一转身,便瞧见城墙之上,还站着一个人。
他正好穿着唐映摇那日,命车夫还回去的那件颜色老气横秋的衣裳。
不得不说,这老气横秋的颜色,他穿上,确实不老气,还显得十分清隽稳重。
只是郡主此刻瞧见这衣裳,委实有些……
毕竟她靠着这衣裳找了借口,坑了他百两黄金,虽说是他不义在先……
对,就是他不义在先,退了婚约。
她有什么好躲闪的,那百两黄金,是她应当拿的,他退了婚约,叫她在这京城中,不,不止她,叫整个国公府,都颜面大失。
这以后,还有谁会来聘一个被王府退婚的郡主?
她敲来那百两黄金,还是少的。
郡主想着,觉得自己有道理极了,简直不能再有道理了。
于是,十分有底气的郡主耿直了脖子,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地要从世子身旁经过。
若是他开口唤她,不论是歉意亦或是哀求,她都是不会理的,就让他独自在这城墙的冷风中懊悔吧。
她回去就要大办赏花宴,办十次。
齐聚京城中所有的世家才俊,选上一个比他年轻,比他貌美,比他满腹经纶的公子,叫他瞧着自己和那公子在一起,黯然神伤去吧——
“哎呦……”
郡主脑袋里的想法太激烈,一个没注意脚下,“噗通”一声被重重地绊倒在地。
剧痛传来,她恶狠狠地朝顾昭瞪了过去,泪眼朦胧地发现,他离她还有三步远呢。
这是怎么回事,郡主瞧向自己摔倒的地方,欲哭无泪地发现,地上翘起了一块儿地砖。
搞什么,堂堂京城,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不平的路,来绊倒她一个郡主。
实在是太痛了,郡主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试着要起身,可刚一动,脚踝便传来锥心刺骨地疼,叫她丝毫不敢动弹。
泪眼朦胧间,她瞧见顾昭似乎走了过来,经过她身边时,小郡主忙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她抬脸去瞧他,泪眼朦胧,人畜无害。
顾昭一怔,他本就没打算走,这郡主摆出如此可怜兮兮的神色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