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过后,忽然一肃:“那只军队,还是不知何人在领?”
指得是人们口中的无名军。
如果说近两载最大的震荡,无名军的崛起称其次,那么无人敢认首位。这支军队来路不明,领袖不明,甚至至今没有明确的营地,只能说,敌人在哪,他们便在其外数十里扎寨。
被无名军盯上的疆域,少则三日,多则数月,总归将化为无名的一部分。
它就像北国最凌冽的风,所过之处,尽成冰霜。是以任何霸主,只要探得附近有无名军活动的痕迹,首先想到的倒不是如何战斗,而是怎么跑得不动声色。
“目前仍然不明,但是好在尚未传出他们屠戮平民的事,是敌是友,仍需观察。”李息道。
……
从阁楼走出,石肃像只猴子“嗖”地一声窜了出来,挨着李息的肩道:“先生谈完了?”
李息走路飞快,转眼间上了马车,未几,一掀帘子:“不上来?”
得到首肯,石肃这才讨好地跟了上去,坐定之后,奇怪道:“我是知道严姑娘是你妹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主子,先生每次回来都要汇报。”
李息眼风冷冷一扫,抓其身旁的檄文朝他丢了过去:“有什么事,说。”
石肃脸一红,倒不好立刻开口了。
马车摇摇晃晃停下来,石肃又恭敬地跳下车,规规矩矩地将门帘掀起,等李息下车。他这番举动,一则因为从心底里敬重李息,再则是憋了不知什么注意。
李息直视他,玩味半晌,也不说下车,石肃的手就在空中高高举着,直到酸麻难忍,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声:“先生,有些话在下实是不好意思开口的,但无奈家父已入土,两位兄长又不在跟前,也只能自己来提了。”
“如今我二十有五,尚未娶妻,甚悦令妹,可否请先生做主,将令妹许配于我,”他干咳了咳,又道,“这是个不情之请,所以…”
谁知道,没等他说完,李息脸色一凛,也辨不出个喜怒,冷道:“既是不情之请,还是不要开口了。”
石肃面色涨红,他向来知道迎难而上,遂又给自己填了把勇气,郑重道:“先生!我知您是不放心令妹,在下这里给您保证,若是能娶严姑娘为妻,石肃今后绝不纳妾,一生一世只对姑娘一人好。”
黄昏将至,李息又隐在车内,石肃就更加看不清他的神情了,只觉得从车内投来的沉沉目光,将他压得抬不起头来。
不知过去多久,周围寂静,李息的肩膀动了动,一大步胯出车来,他道:“家妹还小,再议吧。”
语罢,兀自转身进了宅子,不做停留。
石肃站在原地,那爽朗英气的面庞因双眉紧蹙显得扭曲,都快十八了,还小?是李息判断有误,还是他不解中原民风?
他不放弃,紧紧跟在李息身后,一边追一边喊:“李先生!您等等我!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您不乐意,不代表令妹不乐意,怎么说我也是一表人才,很抢手的!您要不去问问严姑娘的意思?”
李息理也不理他,全当是耳旁风,径直进了书房,啪一声将门合上,将聒噪尽数关在门外,才稍稍感到清净了一点。
他绕到几案前,着手开始构造晋州的布防图,虽然事情没那么急,但好像如今也该准备起来了的。
半刻后,外面彻底没有动静了,他起身推开窗子,却见石肃仍旧立在外头,双目笃笃。眉轻轻蹙起,果断关窗。
木框重重合起,便听到声清晰的骨肉撞击。是窗棂夹了手。
他顿时升起股无名业火,一拂袖,淡漠地绕到桌子后面继续做图。
然而只勾了数笔,却觉得哪也不像哪,隔着窗又望了眼院落,目光下落,下一瞬,整张纸被揉捏成团抛开去。
第33章
徐匡凝又打下场胜仗, 缴获颇丰,翘首自校武场穿行而过, 享受着士卒们艳羡之余不乏敬仰的目光, 一步跨入军帐。
“将军呢?把他请来,我等他给我开庆功宴, 哈哈哈哈!”
赵志明显也在此处等了许久,逮着个送军报的小将问:“将军上哪去了?”
“这个小的也不知, 总之天未亮就走了。”
沉吟片刻, 赵志明提起杆重戟就往外走,留下句:“你们且原地等着, 我一人去寻。”
此时此刻, 他们安营的地方乃是故周京畿外的十里荒滩, 过去一段日子, 此地在豪雄之间反复易手,结果兜兜转转又落回严氏手中,说来总有些命运的味道。
曾经的屋舍楼宇, 早毁得面目全非,可饶是赵志明一个粗人,登高远眺城门旧址,也不禁潸然, 感时伤怀。
回到这里不过月余, 严华几乎日日攀上行营背后的莽原,在那座尚未完工的石窟前,一坐就是一夜。
那年生辰, 这是他送她的贺礼。
手抱狄花的少女巧笑倩兮,一转眼,消失在群佛中,这幻象消失良久,严华仍提手握了握,掌心像是被裙角划过,冰凉柔软。
迎着烈风,他刮了刮眉骨,沉默着向里走去。
脑海中这时又划过有关另一个女子的记忆,她更严肃,更哀伤,像是脆弱的花蕊不堪风霜。那是上一世的严阙。
前世,严华在故国的基础上建立后周王朝,彼时北府军早已在赵克用的阴谋里几乎全军覆没,所剩无几。
所以那一路,他走得更难。
他从平民中招纳豪杰,组成义军,起初不及百人,没有作战经验,每遇正规部队便会溃不成军。后来是千人,万人,十万人,等到终于在江左站稳脚跟,他才有能力和心力去培养一支不逊色的队伍,养兵造械,炼军养马。
历时四载,方夺得半壁江山。
前世征战的第二载,他从赵恒手中救回九死一生的严阙。严氏族的没落,令严华见证到人性的太多种可能,有时候人们希望你是守礼的、道德的,其实只是在希望你为他们所遵守的规则牺牲本性。而真当这规则不再受用,为他们带来好处,这些人又是第一个冲出来僭越礼法的。
所以那时的严华早已不将所谓血脉、体统放入眼中。
然而严阙却将其奉为圭臬。
他不知道的是,无数个拥她入怀的夜晚,无数个深情款款的索吻,她都在内心深处,一遍一遍审判着自己。
直至判词落定,她私自给自己判了绞刑。
后周开国七年,严阙永远闭上了眼睛。
严华后知后觉,在这段感情里,他好像是催命符,是刽子手。但即便知道这些,也仍然不能让他收手,因为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是年冬,国君严华广招天下工匠,奔赴华京,修建帝陵。陵址选在虎跳崖顶,龙首垣西,也就是现如今,这一世的严华脚下这片土地。
浩大的工程经历过与南国的开战、和谈,灾荒,洪水,都没有停下过,终于,在第十个年头完工。彼时,后周帝君华发初上,天下已没什么事情能挑动他的心神,便是大宛举国归服,西戎销声匿迹,他那棱角分明、越发瘦削的面孔也还是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而就在某个午后,帝陵的主修陛见结束,自长门宫路过的宫人却极其罕见地听到陛下笑了。
后周四十一年,严华严阙合葬茂陵。
“将军你在这儿啊,咱回去吧,将士们都等着呢!”赵志明抻长脖子对窟口高喊。
影影绰绰里,里头那人动了一动,转身走出石窟,日光一下子打在他的身上,映得面庞煞白,赵志明恍惚了有一瞬,才道:“是徐匡凝,在前头邀功呢。”
严华来到跟前,轻拍他肩头,片言不露,手捏着金鞭向马儿走去,赵志明困惑不解,闷声跟在他后头。
入帐,在原地静候的一众干将霎时围了上来,徐匡凝挤在最前头,咧嘴笑道:“哥几个不行啊,是不是得再加把劲儿,别被我老徐甩下去太远!”
“你还好意思呱噪,当初是谁说只跟将军一年的?现在第几年了,打都打不走?”
“口气不小哇,你打了吗?打的过吗?”
一群人七嘴八舌插科打诨,倒是军中日常,严华提起剑来只在沙盘上一扫,那微观山川丘陵瞬时被夷为平地,众将庄然,没人再玩笑,立刻聚拢过来,十几对眼睛炯炯有神。
严华剑尖勾了一勾,人们迅速认出是一幅简略的时局图,赵志明跟上思路率先发言:“这片区域是咱们眼下可控的,这片,则是赵氏疆域,接下来想要打败赵克用还需在赵国边界线周围下功夫。”
“说得不错,”徐匡凝立刻接道,“秦岭一代如今是裴家天下,中部有刘柄父子,都不是好啃的骨头,依我看咱这回恐怕要做持久战准备,自北绕行,而后,”他重重一点,“直击敌人腹地。”
桓恕笑了:“你打的什么鬼注意我会不知?北边是老李家地盘,你当初在李渥手下吃了亏,眼下是要报复了?”
徐匡凝脸一红,抢白:“小人之心!我岂会乱了将军布局。”
严华双臂交于胸前,沉眸朝沙盘凝去,烛火即尽,噼啪几响后帐中又暗了一度。
“中原可控,西北对许多人来说,或许都是个变数,可以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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