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萧远侯咳了一声,连忙道:“公主,我确实有一事求您。”
绮罗手也不松,恨恨道:“我知道,你要求我放了你。”
萧远侯:“……对。”
“好,你走吧,再也别回来了。”
“求公主松松手,我快被勒死了。”
“……什么?”
绮罗神色错愕,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恍惚道:“你说的有事求我,只是让我松开手,不是想离开我吗?”
萧远侯回了一口气,笑道:“对。公主许我一诺,已是极大的恩赐,我不敢奢求太多,更不敢离开公主。”
“……”
绮罗沉默下来,不知想到什么,眸中泛起水雾,却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地,轻轻地将侧脸靠到萧远侯背上。
良久,她道:“傻瓜。”
……
从杏花树回去后,京城连下了三日的雨。烟雨蒙蒙,打湿了公主府的长檐青瓦、芭蕉海棠。
绮罗神色困倦,常常倚坐在轩窗旁看雨。
春日的雨总是很容易让她想起萧远侯。但回府这几日,她并没有再同萧远侯说过一句话。也许是杏花树那夜,她的心跳得太快,至今还没缓过来的缘故。
绮罗望着窗外的烟雨蒙蒙,思绪万千,最终还是抵不过困意,缓缓伏在案头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也是烟雨天,长檐马车里,她与萧远侯在一起,然后……
轰——
惊雷响起,绮罗蓦然惊醒,捂着衣襟,愣愣道:“我……病了。”
要不然,怎么会梦见萧远侯呢?
绮罗静坐许久,才唤青玉道:“去把王久善请来。”
王久善,年七十五,本是太医院院判,一年前因辞退了官职,到京郊外悠闲养老去了。从前在宫中时,他照顾着绮罗长大,绮罗也最爱使唤他。
不久,青玉便将王老太医给请了过来。
王久善咳了咳,脱下蓑衣,无奈入阁道:“我说小殿下,老夫正在听雨下棋,您急匆匆地唤我来,是怎么了?”
绮罗神色凝重道:“先生,我病了。这几日我心思不安,总是反复想起一个人——”
“江家三郎?”
“……不是。”
“这倒怪了。”
王久善闻言也沉了沉神色,连忙为绮罗诊脉,渐渐的,他的神色却愈发沉重起来——小公主这症状,怎么像是中了春日醉,而且……
良久,他恍惚地收回手,同绮罗道:“殿下,你病得不轻。”
绮罗:“……你在骂我?”
王久善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最终,招呼绮罗附耳过来,低声问了几句话。绮罗面色微变,僵硬颌首,王久善更是沉重,说了几句让绮罗难以置信的话。
“你说什么?!”
绮罗面色大变,蓦地起身:“你你你说我余毒未清,还要找为我解过毒的人,再解几次?!”
王久善连忙使眼色:“您小点声!”
绮罗神色凝滞,雪容绯红,气极道:“我不要!我陈绮罗,宁愿千刀万剐而死,也不要再与他萧远侯同榻!”
王久善:“……喔,他叫萧远侯啊。”
“……”
第9章 遇萤九
春日醉若以人解过一次,便得再解几次方能彻底清除余毒。王久善给绮罗留下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便提着药箱出了阁门。
在府中住下后,想了想,又命侍女摆开笔墨,写下一行字,嘱托她递给萧远侯。
王久善心叹道:“公主性情执拗,若留她一人,恐怕当真宁死不屈。也不知这个萧远侯能不能劝她一劝?”
夜幕降临,公主府渐渐归于寂静,侍女们提着宫灯在廊下走过,灯色晕出一圈红晖,在这雨夜里朦朦胧胧。
寝宫中,绮罗摒退了众人,席地而坐,独自倚靠梨花榻旁。青丝如瀑,遮去半边丽容,却仍可见她神色凝重,眉间隐忍。
雨势渐大,春日醉似乎也渐渐发作起来。身体有些冷,又有些热,意识已模糊不清,恍惚间,仿佛又瞧见了萧远侯。
其实遇见萧远侯,本来就与做梦一样。梦里,有诸多不易,却也有值得珍惜之物,如流萤,如杏花,如……萧远侯。
凝聚神思,绮罗想将眼前人瞧得更清,忽然间却发现他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地在。
“……”
绮罗回过神来,喃喃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总是在。”
萧远侯沉默一瞬,想起今日收到的信,最终还是低声道:“王老先生说……”
绮罗听得,笑了一声,仍哼道:“多事的王久善。”想来他与萧远侯说了春日醉之事,萧远侯才会前来瞧她吧。可是为何?明明她死了,于他而言才更好一些。
毕竟她是,将萧远侯困在公主府的大恶人。
绮罗心神恍惚,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枚匕首,递给萧远侯:“你听着,我乃大御长公主,势必不能再与人苟且。只是我怕疼,不敢下手,你拿着这匕首,杀了我吧。我已留下遗信,道清了缘由,不会有人怪你……”
“……”
萧远侯握着匕首,神色难辨。小公主要他杀她,他却是万万做不到的。而这其中除去心善,还有其余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
他沉默许久,却拔出了匕首,道:“好,我杀了公主,再陪公主去死。”
绮罗神色一顿:“……”
为什么?让他走时他不走,让他杀她他便如此听话,难道……他是蓄谋已久,就等着这一日?
绮罗忽然,有些不太想死了。
偏偏萧远侯眉间紧锁,沉声道:“只是我不曾杀过人,手法生疏,或许一刀杀不死您,还得多割几刀。您忍一忍,待失血过多,在刺骨的寒冷中疼个一刻钟,便能死得干干净净了。”
说罢,将匕首又拔开一小截。锋芒尽露,刀光凛冽,映在绮罗眉间,一点寒意。
绮罗:“……”
沉默一瞬,她抬袖,轻轻按住了萧远侯的手,将匕首收了回去,道:“我不想死了。”
萧远侯神色未变,凝眉道:“可是春日醉……”
绮罗抬眸瞥了瞥他,眸中澄澈又动人,张开双臂,无辜道:“抱。”
萧远侯:“……嗯。”
春雨缠绵,在琉璃瓦上淅淅沥沥下了一夜。雨打芭蕉,又溅落在地,翌日,积出几道清澈水洼。
“我要出门一趟。”
绮罗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已穿上一身绿罗裙,挽上流云髻,恢复了容色皎皎的模样。她立在廊下,侧目望着芭蕉,瞧也不瞧萧远侯一眼。
但吩咐倒是一句不落:“不方便带其他人,你随我走。”
萧远侯面色微顿,心想小公主或许又要带他去哪里悄悄弄死,却也不问,抬脚跟上了。
殊不知,长檐马车悠悠驶出,竟然去了南坊市的小药房。小药房坐落于些许僻静的长巷中,此时天色尚早,来人也寥寥无几。
入了门,唯见柜台前,一位衣着朴素的老爷爷正在与店家说话。只见他拿出一支裹了三层又三层的药草,费力道:“这是我好不容易在山里摘到的,您看看能卖多少钱,我家老婆子病了,要买药哩……”
店家细细瞧了瞧药草,目露精光,却故作不屑道:“这是下等货,不值几个钱。”
老爷爷面露急色,眼眶含泪:“这可怎么办,都怪我不中用……”
“不是你不中用,是他骗人。”
绮罗冷哼一声,出声道:“你的药草珍稀名贵,便是世家中也有人想要。只是这小人卑鄙无耻,欺诈了你罢了。”
闻言,店家顿时满面羞恼,怒喝道:“哪里来的人,竟敢在店中捣乱?!来人,将他们二人给我轰出去。”
话一落,店中顿时拥出数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将萧远侯与绮罗团团围住。
萧远侯面色微变,将绮罗护在身后,沉声道:“殿下小心。”
绮罗瞥他一眼,语气古怪道:“萧远侯,你只有一人,也敢护在我身前,不怕被揍啊?”
店家在一旁趁机嘲笑道:“哼!说的好!今日要怪就怪你没眼色,强出头,活该挨这一顿!”
萧远侯默了默,并不理会他,轻声答绮罗:“殿下纯善,并非是殿下的过错。即使只我一人,也会尽力维护殿下。”
绮罗神色难辨,眼中波澜微起,却叹了一口气,拍掌道:“远侯啊,你还真是傻过头了呢。”
萧远侯有一瞬间,以为公主的拍掌是在嘲笑他。但下一瞬,他很快反应了过来。随着小公主手起,店中立即无声无息涌入了十几名气息强横的黑衣人。原来自被暗算过之后,绮罗每每出行,都会将宫中的暗卫带上。
瞧着这些暗卫,店家大惊过后,顿时面如土色:“……”
萧远侯也顿了一顿:“……”
原来他方才着实是傻过了头,小公主千拥万呼,怎会要他一个默默无闻之人相护?
绮罗却立在他身侧,抬眸望来,言笑晏晏道:“不过我还挺喜欢你的。”
小公主玉眸莹亮,眼底清澈,眉梢间满是笑意,仿佛三月春花,一下子在心底乍然盛放。
萧远侯恍惚不已,久久没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