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了小药房的纠纷,又给了那位老爷爷一袋银两后,绮罗摒退众人,从小药房里拾了几味药,便带着萧远侯回到了府里。
月上西楼,皎影斜长。静默无人的庭院中,铜金药炉里雾气升起,炭火泛红,在夜色里暖意融融。
萧远侯坐在廊下,为绮罗煎白日里带回的药。绮罗则在他身侧,安静的等着。
等药煎好时,萧远侯用碗盛了起来,绮罗虽然眉头紧皱,却还是捏着鼻子将药喝了下去。
萧远侯沉默几许,终于还是问道:“殿下,您病了?”
绮罗一顿,无言地瞧了萧远侯一眼,神色微怪道:“是啊,我病了,且病得不轻。为了不让自己再病入膏肓,我只能喝药。”
萧远侯垂下眸,陷入思量之中。忽然间,他回想起方才煎的这几副药,理清思绪时,心中深深地一愣。
小公主让他煎的,好像是避子汤……
夜色渐深,萧远侯的身影隐在昏沉里,侧容若明若暗,神色难辩。
绮罗望了望他,敛眸,语气如雪:“萧远侯,你我本非一路人,不能再有过多的纠缠。你应该明白。”
萧远侯并不反驳,只低声道:“……我明白。”
绮罗瞧着他,忽然问道:“……你喜欢我吗?”
“……”
萧远侯一顿,沉默很久。
他喜欢小公主吗?如小公主所言,他二人本是陌路,不论是为了谁好,都不该将如今的纠缠再深入下去。可抛去种种,那个漫天追逐流萤的陈绮罗,他喜欢吗?
萧远侯无法言不,却更无法应是。他不想给小公主徒增烦恼,仓促起身,垂眸道:“夜深了,殿下早些睡吧。”
说罢,收拾好药炉,匆匆便欲离开。
“萧远侯。”
绮罗朝他背影唤了一声,道:“明明喜欢,为什么不敢说?”
萧远侯一顿:“……”
第10章 遇萤十
金尊玉贵,在珠玉绫罗里长大的陈绮罗,做事我行我素。于她而言,爱慕是爱慕,任凭世人议论,也要说出口。
苏州城中,绮罗曾站在江照左身前,笑道:“江照左,跟我去京都吧。”
彼时江照左说了什么呢?绮罗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容色微绯,匆匆行礼离开。
绮罗从前不懂,只觉得江照左厌恶她至极了。可最近遇到萧远侯之后,绮罗常想,那么多的时日里,江照左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瞬喜欢过她呢?
像萧远侯一样,为了别人,口是心非着。
绮罗看不透江照左,却将萧远侯看得很透。她觉得啊,萧远侯其实心中有她,却又不肯说出来。
毕竟萧远侯,是个好过头的人呢。
长廊下,绮罗神色闷闷,伏在青栏旁摘花:“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喜欢?”
摘花摘得正好到了最后关头,侍女霁玉却入阁通报道:“殿下,善华郡主给你送了几个人……”
绮罗眼皮也不抬,问:“什么人?”
“回殿下,”霁玉神色微绯,道:“是面首……”
哗啦——
绮罗手中的花枝被蓦然折断,花瓣淅淅沥沥散了一地。霁玉将善华郡主的信递上,只见上面写着——
‘绮罗见字如面,闻你近日心绪不佳,特地送了几位善解人意的随从于你。切记,松林深深,莫在一颗树上吊死。’
绮罗眉间一扯,面色不善。
想来善华听闻了萧远侯一事,才故意送面首来膈应她。这便罢了,什么叫在一棵树上吊死?说得她有多喜欢萧远侯似的!
霁玉咳了咳:“殿下,那些面首正在外阁侯着,您看……”
“安置下来吧。”
绮罗神色难辨地开了口,霁玉惊了一惊。自从那位萧公子来了,殿下就变得愈发奇怪,怎么如今,还培养起了养男人的爱好?
“你在想什么?”
绮罗瞥了霁玉一眼,淡淡道:“郡主千辛万苦送了人来,若是赶回去岂非有失礼数?本殿下家大业大,替郡主养几个闲人,也不是不行。”
霁玉闻言松下一口气,原来殿下只是为了郡主置气,并无他想。她笑着应是,便下去安置那些人了。此次善华郡主一共送了五个人来,倒是各有千秋。
其中有一人名为墨竹,生得容色似雪,身姿清逸,正乃一幅翩翩如玉的佳公子模样。
起先并未仔细瞧时,霁玉还不觉有它,如今细细打量,心中却是一惊。只因这墨竹长得,竟与那位江家三郎有几分相似。
墨竹抬眸,轻轻笑道:“姐姐瞧我做什么?”这一开口,几分圆滑与世故,就与江三郎远远不像了。
霁玉道:“……没什么,随我来吧。”
锦衣华服,面相俊美的几人便随着霁玉一起入了公主府。他们一路越过长廊,惊叹于府中富丽堂皇之时,不免也各怀心思。
——绮罗长公主金尊玉贵,若能倚仗于她,日后什么荣华富贵没有?
然而在府中住下几日后,几人却迟迟没有见到绮罗。庭院中,几人聚在一起,不免互相抱怨道:“公主既然收下了我们,为何又不来见我们?”“就是,思来想去,还不如回郡主府上好。”
墨竹听得,轻笑道:“公主不来见我们,我们去见她不就是了?”
他自认是这几人中姿容最盛者,又怀着不小的野心。如今好不容易入了公主府,自然不愿如此坐以待毙。
众人听得,心中也赞同,便一起出了庭院,往府中青亭走去。
一行人容色出众,衣着锦服,同行在碧青长廊下,犹如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幅画般。就连小侍女们瞧见了,也不免为美色所动,心如鹿撞。
而赵寻与萧远侯同行,正好将这一幕瞧在眼里。
赵寻惊讶道:“那是善华郡主送来的面首,小殿下怎么收下了?”
萧远侯望着那几人,眸中凝顿。
“……”
赵寻回过神来,连忙笑道:“兴许只是一时兴起,为了与善华郡主置气罢了!毕竟小殿下可不是那等好男色之人。”
说话时,便见绮罗穿着一身碧青羽裙,从长廊处缓缓走来,正好与那几人打了个照面。
以墨竹为首的几人纷纷朝绮罗行礼。
绮罗兴致缺缺,挥手让他们起身,却在瞧见那位名为墨竹的人时,神色忽地一变,怔怔不动。
瞧那光景,就与曾经瞧见江家三郎时一模一样。
赵寻忽然觉得脸有些疼,甚至还想转身捂住萧远侯的眼睛。但萧远侯只是垂了垂眸,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嗨。”
赵寻叹一大口气。
而长廊下,绮罗望着这位与江照左甚为相像的墨竹,喉咙一哽,一个“江”字就要破口而出。
墨竹抬眸,朝她轻轻一笑。
绮罗的“江照左”瞬间便收了回去。
这个人不是江家三郎,素来如清风明月般遥不可及的江照左,怎么会朝她笑呢?
墨竹却笑了笑,温声道:“来时瞧见亭边的青莲开了,公主可想去瞧一瞧?”
绮罗一恍,想起昔日扬州城中,她也曾对江照左如此说道。彼时江照左似乎随她去了,只是她有些忘了,在清水莲田旁,江照左说了些什么。
“……”
绮罗回一回神,忽然道:“那就去看一看吧。”
墨竹大喜,连忙抬袖为她引路,剩下几人则心生嫉妒,连着面色也不忿,暗藏恼怒地盯着远去的身影。
一路往府中湖畔去,路上清风徐来,芳草萋萋。墨竹秉性温和,风趣之余又不失礼数,与绮罗一路相谈甚欢。绮罗觉得他有些像江照左,又有些像萧远侯。
行至湖畔旁,见莲叶田田,水波荡漾,碧青的莲梗芊芊而立,有青莲初绽,几分清雅。
绮罗想起江照左说过些什么了。
她顿了顿,轻声道:“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
湖风拂过,吹动发间的红锻摇曳生辉,绮罗眸中蒙雾,侧容似雪,如在画中。
墨竹侧目望去,笑道:“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殿下所言,当真动人心扉。”
绮罗回首,淡淡道:“不是我说的。”
不过,墨竹能接下这诗,想必也是略有文识。若是萧远侯在此,应当只会拉着她往里走,让她别沾湿裙畔吧。
但正是如此,才显得他与别人不同。
绮罗瞧了墨竹一眼,悠悠道:“你果然跟谁都不像,而我也更喜欢萧远侯一些。”
墨竹神色一怔,问:“萧远侯是哪位阁下?”
绮罗眉梢轻扬,淡笑道:“是个傻子,但比世人好千万倍。”说罢,拂袖轻身离开了。
墨竹停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世上怎么会有人,比我还会……”
……
回到屋舍中时,墨竹还迟迟没缓过劲来。同行中有人冷哼道:“怎么,去公主面前转了一圈,就摆起脸色来了?”
“……”
墨竹闻言,敛了敛眸,沉声道:“你们与我使绊子,倒是白费力气了。我听闻府中有一人名唤萧远侯,他才是公主属意之人呢。”
说罢,动身回到房中,掩紧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