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是,左右衣裳都寻出来了,不穿不就白费了一番力气。
“算了。”
绮罗安静一瞬,还是笑了笑,拾起了那件绯色海棠裙。待绮罗换好衣裳后,公主府的侍从便驾驶着马车,载着绮罗与萧远侯等悠悠出行。
长檐马车穿过城池,越过山林,向着炊烟袅袅的杏花树行去。窗外春景明丽,熙光和煦,偶尔透过竹帘,照在绮罗无暇的容色上。
萧远侯偶尔望一望,总觉得小公主今日有些许不同。
“再看就戳瞎你的眼。”
察觉他的目光,绮罗倨傲地扬了扬下颌,语气里满是威胁。只是落在萧远侯眼中,却没有半分的威吓力。
连给他一刀都不敢的小公主,怎么敢戳瞎人的双眼呢?
萧远侯却并未拆穿她,只无言地收回了目光,一瞬后,又后知后觉——小公主怎么知道他在瞧她呢?
“……”
他顿了顿,轻轻抬眸望了小公主一眼。小公主正好也抬眸望来,二人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起来。
绮罗面色微变,挪开了目光。萧远侯哑声无言,垂下双眸。
直到窗外一声喧嚣,打破了这古怪气氛。
“你们瞧,这马车真是不得了!”
“是哪位大人物的马车,怎来了我们这小破村?”
“来看啊来看!”
绮罗掀开一小卷车帘,便见田梗杏树下,村民们正聚集在一处,朝他们坐的马车频频望来,目露惊讶,议论纷纷。
“……”
绮罗拧了拧丽眉,唰地放下车帘,朝萧远侯道:“你下车吧,我便不下去了,村中如此脏乱,弄脏了我的裙子可不行。”
小公主素来矜贵,自然不可能随他下车,萧远侯早有预料,又担忧家中父母,行了一礼便匆匆下了车。
只是他并没有瞧见,离开以后,绮罗伏在车窗旁,眸色黯了黯。
“萧大哥?”
杏花树下,碧月瞧见萧远侯从车中下来,满心欢喜。村民们亦是惊讶,听闻萧远侯去了贵人府上当护卫,如今这是回来了?
人们纷纷丢下手中活计,拥了上来,问道:“远候,你前几日一声不吭地走了,没出什么事吧?”“那马车是你府中主人的吗?”“京都的贵人都不好伺候,你有没有被为难?”
村民们心思淳朴,对萧远侯颇为关心。
萧远侯并不多言,一一笑着道了谢,只说府中主人甚好,自己并未被刁难。
碧月在一侧听得,气道:“你胡说!我前几日见着你那主人,又刁蛮又任性,你怎么还替她说话呢?”
此话一落,村民们顿时息声不语。是了,京都的贵人大多盛气凌人,哪里有那么好相与?想萧远侯不愿让家中人担忧,才如此说道。只碧月年轻气盛,才一时口快说了出来罢了。
“……哎呀。”
见气氛不对,村民们打起圆场来:“远侯,你是不知道,碧月最近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天天在村头等你回来呢。”
“是啊是啊!”
一语激起浪花,众人起哄道:“你说你两到底什么时候成亲,好请我们吃喜酒啊?”
“我看那一天不远了!”
碧月听得,双颊泛红,唇畔弯弯,一言不发地垂下了首,又抬眸,含情脉脉地望来。
萧远侯正欲解释一二,又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推搡了碧月一把,碧月站立不稳,顿时跌入萧远侯怀中。
那一瞬,萧远侯忽然察觉到身后的长檐马车中,传来一道杀气。
果然,下一瞬,车檐微动,檐下银玲泠泠作响,绯色的身影瞬间落下,一只素手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
绮罗公主仿佛从天而降,挡在他身前,目色锐利,语气生寒道:“萧远侯是本殿下的人,何时轮到你们为他做主了?”
“……”
杏花村的村民们错愕的嘴里大概能塞下一个鸡蛋。
这位不知从哪里蹦出来,长得似天仙的小姑娘,方才说什么?萧远候……是她的人?!照她这么说,那,那他们二人……
“远候!你成亲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村民们惊道。
“成、成亲?!”
绮罗也惊了一惊,连冷淡的神情都险些没维持住。
这群不知所谓的愚民,在口出狂言些什么?她何时说过与萧远侯成亲了?萧远侯分明,分明只是她的、她的……
场面一时很混乱,而令场面更混乱的人来了。人群外,萧家父母听闻萧远侯回来的消息,从田里奔来,推开人群道——
“远侯!你回来了!”
萧远侯向前扶住他二位,正欲愧疚开口:“……”
“儿媳啊!你也回来了!”
萧家父母却直直越过萧远侯,满脸慈爱地拉住了绮罗的手。方才他们都瞧见了,这位小姑娘拉着萧远侯的手,说他是她的人,所以他们一定是成亲了!
久不娶妻的儿子出门一趟,竟带回一位这么周正的儿媳妇,他们怎能不开心?
萧远侯的那句“爹娘”瞬间被哽在了喉咙里:“……”
绮罗更是错愕不已:“……”
直到在萧家的院子里坐下时,绮罗都还迟迟没有缓过劲来。
“……”
萧家的院中栽了一株杏花树,如今翠意浓稠,正随着清风婆娑摇动。绮罗双手叠于罗裙上,仪态端正,一言不发地坐在杏花树下,安静得不像话。
一片杏花轻轻飘到绯色衣袖上,她侧目,神色凝重。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堂堂大御的长公主,为何会在一座乡下的屋舍中坐下?
不远处,萧远侯正万分无奈地与萧家父母解释:“爹,娘,这位是我府上的主人,并非是我的……”
话及此处,他便不知该如何说了。
“原来是这样……”
萧父与萧母相觑两眼,虽然有些失落,却也依旧开怀道:“是主人也没关系,对了,正好今日家里买了一条鱼,不如让那小姑娘留下来,用个晚饭?”
萧母附和道:“是啊,来都来了。”
说罢,不待萧远侯多说,就行到绮罗身侧,热切地说起了话。
萧远侯抬脚欲追,却见杏花树下,小公主警惕地瞥了萧母一眼,往后微微挪动。萧母拍了拍她交叠的手,笑着说了些什么。她听得,冷冷摇首,下一瞬,却又忽然红了容色,泛起恼意,僵直地扭开了头。
萧母笑意吟吟,起身去了后厨。
“……”
萧远侯有一瞬间的失神。
千娇万贵的小公主,为何会留下来呢?
他沉默一瞬,终究还是行到绮罗身侧,抱歉道:“家中父母给公主带来了麻烦,还望公主谅解。”
瞧见萧远侯,绮罗才放下警惕,斜他一眼,嘀咕道:“假惺惺,方才不见你来帮我说话……”
“公主说什么?”
绮罗的声音极低,萧远侯一时没听清,便问了一句。绮罗却冷哼一声,道:“我说让你离我远些,怪烦人的!”
“……”
萧远侯莫名又被吼了一句,心知不能再惹绮罗,便暂且退下,去帮萧父萧母准备晚膳了。
待他走后,绮罗独自坐在树下,忽然间,却捂了捂肚子,容色微绯,低声道——
“真丢人……”
方才萧母让她留下用膳,她本已推拒,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一响。说来都怪萧远侯,若不是为了选衣裳,她也不会连早膳都没吃,如今落得这个地步……
不过还好,她来时在袖中藏了几颗糖。
四周无人,绮罗安心几分,从袖中捏出糖来,递到嘴边,却忽觉有两双直勾勾的目光在盯着她。
……是谁?
绮罗飞快抬眸扫视,却并未发现有人。
“……”
她一顿,忽然后知后觉地垂下了眸。
石阶下,萧家的怀瑾和怀薇散学归来,正立于绮罗身前,眼巴巴地盯着绮罗……手中的糖。
绮罗:“……”
第7章 遇萤七
春风拂过,庭中的杏树下树影斑驳,霞光越来,在青色碎石上投出灵动的影子,浅浅莹莹。
萧怀瑾和萧怀薇立在绮罗身前,两双水蒙蒙的眼睛一闪一闪,绮罗手中捏着的糖,忽然就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
最终,还是年仅七岁的萧怀瑾最懂事,抬袖擦了擦妹妹的口水,朝绮罗乖乖道:“嫂嫂好。”
咔嚓——
绮罗手中的糖顿时被捏碎,萧怀薇立在哥哥身后,望着掉落外地的碎糖屑,神色悲伤。
萧怀瑾见此,认真道:“嫂嫂,夫子说浪费食物是不好的哦。”
绮罗终于回过神来,眸色微恼,拢袖道:“谁说我是你们嫂嫂?不许乱唤。”
“村口的王大婶说的。”
萧怀瑾和萧怀薇异口同声道。
绮罗一噎,敛眸道:“那只是流言,并非事实。难道夫子没教过你们,不要道听途说吗?”
萧怀瑾和萧怀薇相觑两眼,一时无言。王大婶说家里来了位仙女嫂嫂,仙女嫂嫂却又说不是。如此一来,二人未免有些失落,郁郁寡欢地垂下了首。
望着垂下的两个小脑袋,绮罗心中莫名升起淡淡的罪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