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只觉得跌入了谁温暖而干燥的怀里,最后落入眼幕的,却是几滴殷红的血,和萧远侯苍白的面容。
“……萧远侯!”
第4章 遇萤四
金浅色熙光越过小轩窗,青藤在木檐上蔓延,映出几点翠色。案旁的紫烟炉薄雾袅袅,暗香涌动。
萧远侯醒来时,便见这么一幅光景。
身上的伤被处理过,而他似乎也回到了公主府中。果然,不出片刻,便见公主的侍女捧着药碗而入,见他醒来,连忙向前。
那侍女道:“公子醒了?我叫苏玉,乃是公主的大侍女。昨日公主将您带回来,您身上全是伤痕,好在御医已为您医治……”
苏玉一连声说着话,萧远侯却在恍神,原来小公主还是将他带了回来,而且没再关到之前的暗室中。想起纵马而来的绮罗,萧远侯心中忽然轻起波澜,如静湖拂风,经久不息。
他沉默的侧容几分俊朗,苏玉不禁道:“公主任性妄为惯了,昨日恐是想置公子于死地,公子您当真可怜……”
萧远侯却缓缓开口道:“公主只是小孩子心性,并未真想让萧某死,姑娘言重了。”
话里话外,温柔至极,竟是在维护绮罗。
苏玉一愣,道:“我在公主身边呆了五年,她是什么心性我还不知吗?她从来……不会考虑他人的感受,恶劣得很。”
“姑娘。”
萧远侯顿了顿,道:“公主甚好,萧某也知。”
苏玉哑口无言:“……”
“你当真觉得本殿下甚好?”
沉默时,帘外忽然传来绮罗清澈如泉的嗓音,萧远侯还未作答,苏玉却白了脸色,连忙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绮罗提裙而入,神色清冷,睨来的眼波淡淡:“苏玉啊……之前我便一直在想,到底是谁能无声无息地给我下毒,思来想去,不曾想,竟是在我身边呆了五年的你。”
苏玉一惊,冷汗连连:“殿下冤枉,婢子绝无谋害殿下之意,更不曾与忠勇候公子有半分关系,求殿下明鉴。”
“忠勇候公子?”
一提及这几字,绮罗便咬牙切齿,恨恨道:“我没说下毒之人是他,你怎知道呢?”
“我……”
苏玉大震,久久说不出话来,流下两行悔恨的泪。
她确实曾被忠勇候公子诱骗,给公主下了药,可她不曾想那酒里的药是春风醉。她只想给娇蛮任性的公主些苦头吃,并不想真的害了公主,这几日,她也是后悔万分,惶恐不已。
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呢?
绮罗冷冷拂袖,吩咐赵寻道:“将苏玉逐出府中,流放雍州。”
“是。”
赵寻漠然地将哭诉的苏玉拉了下去。
房中,很快便又余下绮罗与萧远侯二人而已,二人并未言语,房中一时寂静。
“……”
绮罗在萧远侯身侧坐下,素手撑着床榻,面容隐在青丝之间,忽然轻声道:“把陪了五年的侍女流放边境,是不是恶劣至极?”
“……”
萧远侯只是沉默,静静地望着绮罗俯下的背影。他想,被身边之人背叛,小公主一定万分难过,却还不肯卸下一身的盔甲,要骄傲无比地讲话。
他沉默许久,道:“公主无错。”
绮罗察觉过来,回首一望,便见萧远侯用悲悯众生的眼神望着她,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又温柔如雪,就像他的人一样,一直这么好过了头。即便是她想杀他时,也不曾流露过一分一毫的恨意。
“……”
绮罗忽然就很讨厌这种眼神。
她敛了敛眸,蓦地俯身,用额头狠狠敲了敲萧远侯的额头,恶声恶气道:“不准用那种眼神瞧本殿下!”
萧远侯额上一疼:“……咳。”
绮罗瞪了他一眼,从榻上跃下,离开之际,却道:“……不过今日的你本殿下挺喜欢的,为了奖赏你,本殿下明日带你出门一趟。”
……出门?
萧远侯心中微动,若能离开公主府,是否能托人给家中带个口信,以免他们寻不到他而着急呢?
可小公主为何明日要出门?
……
翌日,望着京都街上的车水马龙,流灯溢彩,萧远侯忽然就明白了公主为何要出门来。
这日,正是大御京都的花朝节。
京都城花车流动,喧嚷热闹,衣着繁丽的舞姬们捧花而过,明眸善睐,盈盈之间撒下满袖的清香。京都的人群熙熙攘攘,落满街道。
绮罗公主坐在长檐马车中,素手撑着下颌,越过车窗看城中的光景。
城中花灯绯红,映出她容色嫣然,染上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车外繁华热闹,车中却仿佛与世隔绝。萧远侯坐在昏暗的一角,悄悄瞧小公主一眼,见她眸中有暗光涌动。他觉得小公主很想下车玩,却又碍于颜面,矜持地留在了车中。
随行的霁玉也笑道:“殿下,您都出门了,不下去瞧瞧吗?您看那边那只玉兔,不是十分可爱?”
“什么玉兔……”
绮罗公主闻言目色轻移,瞧见了那只摆在地上的玉兔,眸中瞬间泛起光华,却又很快熄灭。
玉兔确实团团可爱,却是摆在套环的摊铺中,她堂堂大御长公主,怎能做出套环此等有失身份之事?
绮罗公主侧开脸,神色麻木道:“不过尔尔,况且本殿下出来也并非为了玩乐,只是带萧远侯出来散散罢了。”
霁玉一默,却看透了她心事,笑道:“对了,公主久居宫中,还未套过环,不过萧公子乃民间中人,应当玩过吧?”
角落中的萧远侯神色微顿:“……”
绮罗公主闻声而动,却回首瞧起他来。也不知为何,萧远侯总觉得小公主那看似平静的目光中暗藏期许,意味深长,令他生生将“公主喜欢套环,我便为公主套环”这一句话给忍了回去。
他思量一瞬,道:“草民喜欢套环,请公主容草民前去。”
“我容许。”
绮罗公主毫不犹豫答道。
萧远侯:果然。
绮罗公主弯眸一笑,将一枚银两递给他,摊手道:“愚民便是愚民,果然还是爱玩这些民间俗物,不过这一次呢,本来就是带你出来游玩的,本殿下姑且就容许你去了,只是……”
她玉眸狡黠,容色生辉道:“你是我的人,套中的东西也是我的哦。”
萧远侯有一瞬间的失神。
“……是。”
他最终答道,起身下了马车,走入人群之中。
萧远侯的箭术甚好,套环自然是难不倒他,行到拥挤的摊位前,执起圈环,不出片刻,他便将那只玉兔收入了囊中。
他摸了摸兔耳,心想小公主待会见到一定会喜欢。其实小公主能亲自过来便好了,花朝节还有许多有趣的风俗,他想带她瞧一瞧。只是以小公主那性情,恐怕天塌了才会顺势下车,行入这京都的市坊里。
……说来,她今日名曰带他出来玩,其实是自己想玩吧。
萧远侯思及此处,不禁轻轻笑了笑。
“萧大哥?”
人群中,一位碧衣姑娘瞧见萧远侯,神色错愕地向前,既惊又喜道:“你怎么在这里?”
萧远侯回首望去,惊讶道:“碧月。”
原来这位碧衣姑娘也是杏花村中人,家住萧远侯家隔壁,名为碧月,与萧远侯自幼一起长大。
如今见到了碧月,岂不是能托她给萧家父母带个信?
思及此处,萧远侯微微扬眉,正欲开口时,碧月却已回过了神,笑道:“许久不见!萧大哥,听闻你去了城中当府卫,萧叔叔和婶婶都十分欢喜……不过你怎在过花朝节,咦你怎么还捧着只兔子?”
当府卫还要负责抓兔子吗?
碧月一时陷入沉默中。
萧远侯却顿了顿,问道:“碧月……你听谁说我去城中当了府卫?”
碧月抚了抚下颌,陷入回忆中:“嗯……是一位穿着玄服的公子,腰间佩了把剑,还有一个青色的锦囊……”
那是……赵寻?
原来小公主竟然早已派人去了杏花村,替他安抚好了萧家父母?萧远侯神思一恍,一时间连碧月的话也听不清了。
“萧大哥!萧大哥!”
碧月担忧地呼唤道:“虽然那公子说你在城中过得很好,可你一声不响的离开,萧叔叔和婶婶到底还是担心你。不如你先与我回家一趟,再回城中当府卫吧?”
萧远侯回了神,轻声道:“回家……”
他也想回家,想与父母亲自报个平安,想瞧瞧幼弟幼妹,只是……
“不可以。”
空灵如玉的声音蓦然落入耳畔,而手腕间,一只冰肌玉骨的手扣了下来。萧远侯回首,见小公主竟然下了车,越过茫茫人海,行到他身侧,目光冷冷地望来。
何时,下的车呢?
绮罗公主一身织金云纹澜裙,容色无双,在这繁华喧嚷的大道上,像一幅画。
画中,她望着萧远侯一人,语气低沉:“你是我的狗,不准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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