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珠再说什么,滟来已无心再听。
熟知的世界坍塌,曾经的美好不过是描画精致的面具,掀开后,方露出原本狰狞的面目来。
天色渐晚,映照在窗棂上的最后一抹日光逝去,室内一片暗沉。这暗沉与胸臆间的郁气一道压迫着她,几欲令她窒息。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艰难地抬头,朝着崔玉珠微微一笑:“你说的倒是个好主意。只是,若当真养个男宠,且不说父皇,母后也要打死我。因为去水月阁之事,母后罚我抄《女诫》一百遍,你知我素来最厌抄书了。”
依着往日的性子,她刚被父皇鞭打,对父皇满是怨气,只怕当即就会答应崔玉珠。
崔玉珠见她拒了,也不强求,只是狡黠地眨眨眼:“自然不能让圣上和娘娘知晓,若真做,当然要做得隐秘才好。”她适可而止住了口,“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府了,公主殿下早点歇息吧。”
待崔玉珠去得远了,一向话少的棋烟忽开口劝道:“公主殿下,养男宠可不像养鸟养狗,瞒不住的。”
崔玉珠的提议,画意一向是附和的。棋烟在内室伺候没多久,倒是每每都有不同见解。
“可我偏要养,我养在自个儿府中,旁人如何晓得?”滟来故意说道。
棋烟静静说道:“殿下,府中人多,定会传出去的。”
滟来轻轻一笑,棋烟果然是得用的。
***
她用罢晚膳,屏退一众侍女,正准备歇息,忽觉浑身不舒服。那种整个人好似面团,被揉来捏去的感觉又来了。
莫非?
滟来顿觉不妙,不及细想,只觉又一番天旋地转。待她清醒过来,人已经再次成为猫。
滟来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她慢悠悠跳到窗台上,天上冷月孤悬,夜风中送来馥郁花香。
想到此身如今是猫,她顿觉无趣,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知道,明早还能不能变回人。
她窝在床榻上睡着了,翌日醒来,惊喜地发现又变回来了。然而当夜,她又变身为猫,白日再次为人。
如此往复,她终于明白,如今她算白日为人,入夜为猫。
这算什么事?
但无论多么不可置信,她也只能接受。
为此,她下了严令,入夜后,纵然天塌下来也不允许进入她的寝房。
***
是夜,滟来再次为猫。
她轻盈地跳上窗台,伸出爪子打开窗,翻身跃了出去。
初夏的夜,凉风习习,正适合夜游。
她自连绵的屋脊上纵跃而过,穿过一条条街巷,径自向北而去。因平日里没少在京城闲逛,滟来对于城中街道里坊尚算熟悉,片刻后,便到崇仁坊的崔府。
崔府中重楼叠阁,甚是富贵。她在府内转了好几圈,方寻到崔玉珠居住的小院。
庭院寂寂,但屋内灯火通明,崔玉珠显然还不曾歇息。她自屋顶上翻身而下,轻巧地落在临窗的一株海棠树上。
窗子新换的湖绿色窗纱,隐隐约约映出屋内两道人影来,是华国夫人和崔玉珠。
华国夫人夫君早逝,膝下一子一女。虽没有夫家依仗,却有妹妹连皇后照拂,其人又长袖善舞,朝野上下,也是说一不二。其子崔宝荣任长平城缙卫西卫长,手握缙卫一半兵权。
此时,她倚在卧榻上,和崔玉珠说着体己话。
“珠儿,你如今也不小了,该说亲了,可有看中的人家?”
侍女将一碟子点心推至崔玉珠面前,她拈起一块海棠糕吃得正香:“我还没玩够呢,端娴公主不嫁,我也不嫁。”
华国夫人眉头蹙了起来,轻声说道:“珠儿,端娴公主此生怕是嫁不出去了,你又何必因她误了终身。”
“不一定吧。”崔玉珠惆怅地说道,“也不过是去了趟水月阁,这就嫁不出去了?”
华国夫人伸出手指使劲戳了下崔玉珠的额头:“你就晓得吃吃吃,你难道不明白,你姨母是不会让她嫁出去的。”
崔玉珠惆怅地说道:“姨母为何对端娴公主如此狠心?”
华国夫人轻哼了声:“大人的事你莫要多问,只管照做就是,怎么这几日没见你到端娴公主府去,你姨母让你办的事提了没?”
“公主这几日在养鞭伤,不许任何人去打扰。原本我是得了特许,可以自由出入公主府的,这会儿也被收回了,门房的仆从也不敢放我进去,那件事我倒是提了,不过公主没答应,不如就算了吧。”连着两日没有与萧滟来一同出去游逛,崔玉珠颇觉惆怅。
华国夫人凝眉道:“不行,人我已给你找来了,你想法子送与她。”
滟来很快明白华国夫人话里的他指的什么。
这是要送男宠给她了。
“非要这么做吗?”崔玉珠问道。
华国夫人颔首:“听闻宫家并未完全死心。这次事妥,娘娘会为你赐婚,日后你也不用再与她混在一处。”
崔玉珠噘着嘴道:“我想和端娴公主多玩几年,她人还是不错的。”
崔玉珠是真心喜好玩乐,去赌坊妓馆说不得也是她自个儿想去,是以滟来从未发觉她有做戏之嫌,居然被她糊弄这么多年。
“你呀,可长点心吧。桐兰都要说亲了,难道你还想待字闺中?前几日你二表兄入宫,娘娘对他甚是满意,我瞧着,是有意让他和桐兰亲上加亲呢。”
连无瑕和萧桐兰?
滟来有些意外。
萧桐兰是连皇后亲女,连无瑕是连皇后亲侄,姑表兄妹结亲,也算常见。不过,滟来记的,连皇后当年颇瞧不上她这个纨绔不成器的侄儿。不然,也不会一怒之下,把他发配到岐山书院去。若说想逼他成材,长平城可不缺书院。
时隔十年,连皇后居然看好连无瑕了。
莫非,是连无瑕转性了?
“娘,倘若公主殿下不收我能如何?”崔玉珠怏怏问道。
华国夫人神秘一笑,自袖中掏出一包药交到崔玉珠手上:“该如何做,你瞧着办。”
滟来自窗内瞧不真切,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药。
夜风徐来,驱不走滟来心中的寒意。她跃上屋顶,茫然地在屋脊上纵跃。
入夜的长平城,灯火辉煌,处处繁华。夜风中,隐隐飘来鼓瑟吹箫声和人语笑谈声。往日,这些繁华和热闹也是属于她的,然而,今夜,唯有孤独属于她。
转过幽暗的街巷,一只老鼠自不远处窜过,滟来吓了一跳,忍不住驻足。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自她身畔掠过,一下将老鼠摁住了。
滟来弓起背慢慢后退了两步,看清抓住老鼠的是一只虎斑猫。它扭头望着滟来,说道:“你是哪儿来的肥猫,不会抓老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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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斑猫卖个萌,喵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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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微澜
滟来呆若木鸡,这只虎斑猫居然口吐人语,不会是成精了吧?
“喵呜,你在跟我说话?”滟来问道。
“说的就是你。”虎斑猫摁着老鼠,摆了摆圆润的头,语气颇不屑。
滟来忽觉不对,不是虎斑猫会说人话,而是她居然听懂猫语了,难道是因为变猫的缘故?
“你是要吃它吗?”滟来见虎斑凑近奄奄一息的老鼠闻了闻,吃老鼠,想想就恶心。
虎斑瞥她一眼:“切……原来是只家猫,不知风餐露宿的疾苦,罢了,你自己玩吧,爷走了。”
虎斑叼起老鼠窜上了屋檐。
她堂堂公主,有生之年,居然被一只猫嫌弃了,真是活久见。
滟来犹豫了一瞬,跟了上去。
虎斑猫发现滟来追来,好似为了特意甩掉她,在屋脊上左拐右绕。滟来虽变成了猫,但到底学过武,轻功的底子还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始终跟在它身后。
最后,虎斑忍无可忍,一把将半死的老鼠扔在滟来面前,恶狠狠说道:“喵呜,一只老鼠而已,看你没吃过,送给你吧,别跟着爷了。”
滟来慌忙躲开,伸出一只猫爪爪捂住鼻子:“我才不是要这个呢。”
“那你跟着爷做什么,莫非看上了爷?”虎斑猫舔了舔黄黑相间、油光水亮的皮毛,自信地昂起头,“爷可看不上你这只肥猫。”
滟来怎么说也是身姿窈窕的妙龄少女,不知为何变成猫有些胖,但她照过镜子,很可爱很萌的。这只虎斑猫是瞎子么,居然嫌她肥。
“你眼瞎,老娘眼可不瞎。”滟来扭过身走了。
她今夜真是被气晕了,和一只猫论什么长短。
“嘿,那你跟着爷做什么?”虎斑猫还不依不饶了。
滟来圆溜溜的猫眼一眯:“也没什么,就是看你辛辛苦苦抓老鼠挺可怜的,想告诉你有个地方每晚都会为你们备吃食,你既然没兴趣,那我走了。”
滟来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转身而去。
虎斑猫屁颠颠跟在滟来后面问:“哪里?你说的是什么地方?小美猫,快告诉我,我是真可怜,你们家猫不晓得我们流浪猫的苦楚。我们不仅要自个儿填饱肚子,还要……”
滟来差点乐出来。
方才还拽得上天,这会儿倒卖起惨来了,不会要说上有老下有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