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思道:“吃过了。”余光一瞥,见医生正拎着香槟瓶颈摇晃,遂低下头亲吻她的嘴唇,轻声道,“不打搅你们了,我和医生上阳台站会儿。”
晚风徐送,医生抬眼望天,见了月亮周边一圈彩晕,像一滴油沁在生宣上,不自觉地喃喃:“明儿无风便有雨。”他一面给自己倒酒,一面问凯思:“我瞧你挺喜欢小孩子的样子……要是你们有孩子了,不如认我作义父?”
凯思接过他递来的香槟,随意回了一句:“还没打算的事。”
医生惊讶:“你们没打算?”
凯思道:“我不清楚南是什么想法。”
“那你是什么想法?”
凯思思忖片刻,才缓缓开口:“我有点害怕,很犹豫。”
“生个孩子,又不是你生,有什么好怕的?”医生顺势在一边摆放的藤椅上坐下,摇摇头,道,“再说,我也不是没学过这方面,到时候你们有问题,找我就是。”
凯思沉默,过了会儿,道:“你记得我和你一起去医院里看过生产的妇人么?”他颇为难又赧然:“这还不够可怕的?”
医生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的笑了:“就因为这?”
“我担心南会出事。你也不是不清楚难产的可能性有多大。我总不能因为想要一个孩子,赔上我的妻子吧?“凯思握着酒杯,盯着金色酒水里浮动的气泡,“再说,南现在有想做的事情,我不希望打断她的努力。”
医生听了,将嘲笑憋在皮肉里,嘴上郑重教训道:“凯思,你是娶了个媳妇,不是收养了个女儿。”
凯思本来就纠结着子女的问题,此时正给医生戳中痛处,词句都斟酌,好不容易憋出一些自己的想法,却不料给医生这样一掺和,百无禁忌地揶揄,顿时着恼,上前一脚踹翻了医生的藤椅。医生手里的香槟在空中荡出一道晶亮金黄的弧线,又跌落,砸在医生的衬衫上,溅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来。
陡然的巨响将林自南也惊动了,她怀里抱着小孩儿,不好行动,只得拗过头扬声问道:“没事儿罢?”
凯思和地上四脚朝天的医生异口同声答应她:“没事儿没事儿。”
待应付了林自南,医生狼狈地爬起来,扯着衬衫嚷嚷:“这件衬衫要不得了要不得了!今早上给泼了咖啡,现今又洒了香槟!”
凯思叹了口气,帮他扶起道:“我赔你一件就是。”
医生握着酒杯的手伸出食指,指着凯思鼻子,嚷道:“你小子不跟我说实话,给我说对了,你就踢我椅子!”
“你说对什么了?”
“一个正常男的,脑子没病的,都不会纠结自己女人生孩子的问题,反正孩子是多多益善。就你!什么毛病?你搞格致学的聪明劲用一半在这上头,就知道自己是多荒唐了!”医生拍着桌子,义愤填膺地叫道,“你别告诉我,你俩现在……”
凯思忙打断他:“够了!我知道了。”眼光却偏开,想往马赛克的窗户里越过去,看正在抱着别人家的小孩儿喂饭的林自南。忽然想到林自南可能还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凯思怔了怔,低首,像是承认罪行一样:“我知道了。情况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所以我现在也觉得有孩子也不错。”
医生翻了个白眼,道:“收起你们幻想的那一套。那是我见过的最愚蠢的爱人的方式。”末了,总结一句,“给句准话吧——你们孩子会不会认我当义父?”
凯思失笑:“你别教坏孩子就成。”
直到月亮快升上中天了,小孩儿的母亲才重新叩响医生家的门。林自南牵着小孩儿的手,开了门,借着门上吊着的一盏电灯,见了正捋着旗袍上褶子的妇人。妇人和小孩儿一相见,小孩儿便挣开林自南的手,“哇”地一声哭出来,直朝妇人奔去。妇人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又是亲又是摸,嘴里一叠声唤着“心肝”“乖乖”。林自南冷眼瞧着,高高站在台阶上,问道:“太太,今儿的戏可好看?”
那妇人全无羞惭之色,急忙回道:“梅师傅的戏哪有不好看的?”言罢,才明白林自南话里的意思,她忙道谢:“今儿真是麻烦您了……您是?”
凯思同医生一起走过来。医生一见妇人,不禁怒火上涌:“好哇,今天带孩子的额外费用怎么算?”
妇人一见,顿时丧了脸:“全是我不好,邓医生,您看怎么算?”
医生没想到她这么配合,像一拳打出,结果打在了棉花上,立马没了气。但他仍想着要给妇人一些教训:“双倍药费和诊费!”
“没问题没问题,”妇人掏出一只绣花小囊,一面取银元,一面解释道,“我家这不是刚辞了姆妈么?还没找到新的,拙夫也是个大忙人,只得我自己带……”
待送走了妇人和小孩儿,林自南也挽着凯思的臂弯,朝医生道别。医生将银元尽数塞给林自南,林自南推脱也不得。临走时,医生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含糊地说了一句:“我是要当义父的。”便转身进屋,“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林自南攒眉,问凯思,医生是什么意思。凯思支吾两声,掂量片刻,觉得自己此刻没法冷静讲此事,索性低首去吻她,算是一个模糊的回答。
翌日又是周末。林自南正侍弄她的那盆兰花。她想起自己一时冲动,竟将滚烫的药汤浇进盆中,也不知会不会烫伤根叶,心中颇为担忧,大清早便蹲在廊上,拨弄兰草叶片,正反翻着查看。她寻思将兰花搬到有太阳晒的地儿去,虽然此时天是阴的,但林自南记得阳光照过的地方。她抱了花盆立起身,左右环视,忽见了门口两株梅树,叶片郁郁葱葱,层层交叠,心想,如今也是夏天了。不由自主的,她的目光仍落向梅树下那一小块坟起,寒意莫名又泛了全身。她想,她该某天将这地起了,掘出来,抛到外面去,像挤破脓疮,最好都抛干净了,眼不见心不烦。
凯思走出来,见她愣神的样子,不禁问她:“在想什么,南?”
林自南慌张地瞥了他一眼,连连摇头道:“没想什么,发呆而已。”
凯思走近她跟前,盯着她怀中的兰花,问道:“你还不曾告诉我,这棵兰花的故事。”
“这兰花能有什么故事?”林自南笑道,“你突然问这个作甚?”
“南,有时候,我觉得,你对我而言,像一个谜,”凯思斟词酌句,话说得慢,却肯定,“现在,我想解开这个谜。”
林自南脸上的笑缓缓退下去了,像是融掉的酒水里的冰块:“……我没有什么秘密。”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不是太清楚你在想什么。”凯思蹙眉,没有看她,言语推进得很艰难,“就像我初见你时,你拿着锹和花盆,站在院子里。你要做什么,我当时不知道,现在我猜想是为了这棵兰花。南,你像一个隐喻,你所有行为底下似乎都有一个难以归类和下定义的真相,不被人知道,就像这个世界,它总会有一个真相。我学格致这么多年,所得到的唯一确定的知识,就是万物都可被了解。”
林自南想了许久,还是跟他说:“这棵花是生在我爷娘屋子窗户底下的,我觉得它生在那儿早晚给阿娘掘了去,便自己挖来养了。”
凯思对她的回答未作评价,只是轻声“嗯”了一句。他又道:“还有其他许多事。像你在订婚宴上……我尝过橙子,它不是酸的。”
林自南觉得这像是逼问了,仿佛他此前所给予的所有温柔,都是此刻他来交换所谓“真相”的预支。她微有些恼怒,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我不爱吃橙子。”这话说出口,她便知道凯思不会信,她连自己也骗不过。此时,林自南的怒意逐渐浮凸,心中懈怠像是倾盆大雨中的池塘,顷刻便涨起来。
凯思依旧只是“嗯”一声。他继续问道:“我当时给你送书,你从来不在书上留言,但又是为什么,会在字条上给我回那样一句话?”
林自南惊问:“什么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林自南心中惊疑更甚,她的声音也发起抖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向你求婚的前一晚,”凯思皱眉,见她脸色不对劲,不清楚她到底在害怕什么,便继续说了下去,“因为这句话,我才敢上林府求婚。”
天上的黑云合拢来,风蹭着屋瓦掠过,将林自南的头发吹得散开。那云间劈出一道闪电,紧接着訇訇的雷声砸下来,一同炸开的,还有林自南手中摔落的花盆。那花盆碎了,兰草匍在地上,很可怜地混在沙土里。而那溅开的泥土中,赫然滚出两个物件——一只黑壳的点唇膏,和一片水银斑驳的镜子碎片。林自南低低笑了一声:“我从不曾在字条上给你回过话。”她想起订婚宴上紧张的继母,和医生调侃般的问话——
“不知林小姐最爱《诗经》的哪一篇?”“不是《子衿》?”
如今一切都豁然通朗。林自南指着地上掉落的点唇膏和镜片,轻声说道:“这就是你要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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