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理直气壮的,不仅已经称“咱阿父”,而且大方落落在被窝里抓住杨盼的两只手暖在胸口, 又把她两只冰凉的脚丫子塞进自己大腿中间暖着。
他说:“咱阿父说的意思我也明白,有的事不能够迟疑, 该当去做就要做,先发制人, 后发制于人,所以我不能等明儿个你着凉了再寻医问药大家麻烦,还是今天灭隐患于无形吧。”说完, 探头在杨盼鼻头上亲了一下。
杨盼背着光也能看见他颊上笑肌圆嘟嘟地被勾着银光,然后光熠熠的眼睛闭上了——真的就是来暖床的。
杨盼一时睡不着了,睁着眼端详了他好一会儿,他倒是放松得很,一会儿握着她手的那双大手就徐徐松开了,他顿时一激灵一样醒了,见杨盼眼睛还睁着,摸了摸她的手和脚都暖暖的,又检查似的摸了摸她的后腰,然后满意地说:“我帮你把被角掖好,应该能够暖和到天亮。”
杨盼小泥鳅一样缠上去,抱住他的胳膊说:“不行,还冷呢!”
那条胳膊顿时都僵住了,杨盼的腿蹭着他的腿,感觉某处硬硬地鼓胀起来,心里便如擂鼓一样有些紧张。
罗逾过了一会儿才说:“好,那我再待会儿。”
他大概是睡不着了,哄小孩似的哄杨盼:“睡吧,睡吧,不早了。你睡着不冷了,我再走。”
杨盼问:“你怎么跟哄小孩似的?”
罗逾说:“我妹妹小时候不好好睡觉,我也这么哄她呢,要讲多少个故事,唱多少首歌,才能骗得她睡觉。”
杨盼说:“你把我当妹妹啊!”
罗逾摇摇头,有点小窘迫。
她又歪缠着:“你怎么不给我唱歌呢?我不如你妹妹吗?”
罗逾大概除了那个妹妹,从来没在人前唱过歌,迟疑着不答应。
杨盼在他怀里扭了扭撒娇——在家经常撒娇,撒得自然而然的。
“我给你唱,你别瞎扭!”
那厢近乎哀求,等杨盼安分了,才在她耳边低低地唱:
“那黄灰色可爱的小山兔,
离开草地后是多么悲苦。
我可爱的小小孩子,
离开阿娘之后多么孤独。
那灰花色奔跑的小山兔,
离开山岗之后就会遭殃。
我可爱的小小孩子,
离开阿娘之后多么悲伤。
……”
歌曲是鲜卑语,杨盼贴着他的胸膛听,唱歌的声音从胸腔里传过来,瓮瓮的很特别——虽然听不懂词曲的意思。
她说:“你妹妹有这样一个阿兄,好幸福啊。”
罗逾的歌声停下来,瓮瓮的声音依旧从胸腔里传过来:“她幸福的时间太短了,还不到两岁就夭折了,那么小的孩子,生母又是个宫人,所以到死都没有公主的名分,一口小薄棺就埋掉了。阿娘骂她是个不该生出来的贱种,可我觉得,她活着的那短短两年,我特别特别幸福——因为有个人可以照顾着,她可以对我笑。只可惜,我那时候保护不了她,我后悔了多少年,恨自己的无能,恨到看不起自己。”
这小郎君并不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啊。杨盼心里怜他,主动抬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罗逾的嘴唇软软的,身上带着清冽的香味,大概那一吻很让他动容,所以接下来他小心翼翼问:“阿盼,我可不可以……用手……碰碰你?”
杨盼心“怦怦”跳,前世的他们俩,有过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婚后生活,若无那段被杀的阴影,她其实甚是喜欢与他在一起各种情趣。所以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羞涩地点头说:“那……只许用手,我叫停就得停!”
罗逾乖乖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慢慢从杨盼的肩膀开始抚摸,一点点到胸,他的呼吸声有些快,有些重,但两只手很规矩,又一点点往下,到她的腹部,然后顿了顿,转到背后去了。
他很快乐地低声在杨盼耳边说:“我的手终于知道,你的身体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又淘气地说:“但是眼睛还不知道。等咱们合卺之后……”
“你真的喜欢我?”杨盼脸又有点红,仗着天黑看不见,凑在他耳畔问。
“真的。比我那个小妹妹还要喜欢。”罗逾闭着眼睛,沉沉地点头,“我想照顾你,保护你,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杨盼心道:他们也许还有风雨,也许还有险阻。但是今日、今晚,还是姑且信他吧。
第二天早晨醒来,两个人居然在一个热被窝里都睡着了,罗逾也睡得太香,忘了趁夜色离开。
外头已经响起了侍女们要热水准备伺候公主起床的动静,他再偷偷出去大概是不可能了。
杨盼大窘,低声嗔怪他说:“好了吧,大家都要知道你陪了我一夜了!我的脸往哪儿搁?”
罗逾安慰她:“没事。咱俩马上就要大婚了,就睡一起也正常啊,再说,清者自清,咱们又没做啥。”
“哪个要和你睡一起?这么大的黑锅朝头上扣,丢死人了!”杨盼赌气推推他,“我不管,你给我把这事儿消弭掉!”
罗逾起身把半夜穿过来的中单披上。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然后把杨盼的被子掖好,直接就把门开了。
杨盼一下子把脸埋进被子里,心里那个羞怯和气愤啊!
外头的人看见穿中单出公主房门的罗逾,大约都惊诧了,好几个人抑制不住地“嗯?”了一声,大概又都掩了嘴,没听到他们再有声音。
罗逾“恶人先告状”的声音响起来:“黎明的时候公主叫你们,我在隔壁都听见了!你们是都睡得太熟了吗?怎么一个都没起来伺候?最后我不得已只能自己过来。”他打了个哈欠:“路上辛苦,但到底还是要警醒着些。下次都注意吧。”
脚步橐橐地去了,被他栽赃的人也不敢做声,唯恐怒气惹到自个儿头上。
过了一会儿,金萱儿带着几个宫女来服侍杨盼起床,金萱儿悄悄问:“昨晚上你叫人了?”
杨盼只能帮他圆谎:“可不是!我半夜嫌冷,想叫个人帮我到楼下藤箱里拿一床厚被子。可是你们怎么都没人有动静了呢?”
“那么然后……”金萱儿一脸狐疑,最后凑到杨盼身边,压低声音问,“他来后做了什么?没……没欺负你吧?”
杨盼脸“腾”地有些烧,却煮熟的鸭子——嘴硬:“瞎想什么?他敢欺负我?!”
金萱儿暗叹了一声:小祖宗,你别以为普天下男人都跟你阿父似的,都是怕老婆的;这世界上,把女人放在脚底下踩的男人才是大多数——你不知道罢了。
此刻只能说:“没事就好。公主起身吧,今儿要沿着驿路行车,太晚了会赶不上中午打尖儿。”
杨盼起身洗漱,偶一回头,看见金萱儿在她的被窝里翻来覆去地看,看到最后,终于舒了一口气。
吃过早膳,该整装出发了。杨盼被罗逾扶着,从跳板上走到河埠头,两边的紫绫步障立刻遮住了她的身影。不远处停着公主用的云母车,杨盼看着就觉得气闷,对罗逾说:“可不可以先吹吹风,散散心。”
罗逾看看日头,答应了。
楼船上有她带来的一群猫狗,皇帝杨寄好说歹说,才劝着她没有把几十只猫狗一同带过来,这会儿,猫儿犹自可,小狗们都要撒欢儿,飞奔出来到处转圈。杨盼蹲下来摸摸这只再摸摸那只,喜悦的小酒窝盈盈的,本来还有些催促之意的罗逾顿时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她。
突然,一群狗都起伏着狂吠起来。
杨盼抬头一看,果然有个陌生的影子走了过来。
这影子穿着半新不旧的缣丝襦裙,是清素普通的浅碧色,头发上只有绢花儿,走近来只见一张颇为俊俏的清水脸儿板着,蹙着眉头说:“怎么出嫁还带那么多狗?”
是做南朝打扮,杨盼略一回忆,想起这便是死去的建德公皇甫道知的女儿皇甫亭。
前朝的故事,她和沈岭一起编修前朝史的时候已经了解了不少,皇甫道知与她父亲作对,曾经还觊觎她母亲,不是个好人;但是,他的妻子庾清嘉却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女子,庾家上下在杨寄称帝的过程中也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皇甫亭是这两个人的女儿,倒不知是随她阿父,还是随她阿母?
杨盼处理事务,到底不比刚重生回来时那般主观、懵懂,皇帝特意命皇甫亭陪她前往北燕,自然有他的目的在——虽然她心里有点惴惴。皇甫亭此日身份尴尬,说亲戚吧,又不知哪里攀;说妾媵吧,又不大对;说侍女吧,人家虽然其实全无地位,毕竟名分上顶着“前朝公主”“今朝郡君”两重身份,不可能伺候人。
杨盼起身喝止了几条吠叫的小狗,对皇甫亭笑了笑说:“郡君昨夜睡得可好?”
皇甫亭比杨盼小,不过十七岁也算是久久未嫁的老姑娘了。她自在地拍拍掌心莫须有的灰尘,抬脸冷冷笑道:“好。有什么不好?不做亏心事,又不怕鬼敲门。”说毕,眼神朝罗逾飘了过去。
☆、第一二八章
到了黄河以北——原本的秦晋之地——在前朝大楚内乱最甚的时候被胡人攻占, 分了若干小国, 如今西凉灭亡,靺鞨未曾建国, 游牧在东北也不成气候,偌大一片土地,尽数被最强大的北燕占据。当时北边的世家大族, 来得及逃的, 纷纷撤离到南边,来不及的,也依然生活在故土——其实除了换掉皇帝主子, 其他差距并没有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