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有趣真有趣。民族融合是个大话题,真是经常为这样的伟大命题怦然心动。
☆、第一二九章
周围的侍女宦官都被遣出去了。杨盼直视着罗逾, 目光炯炯, 自然带着一国公主的气度,就连那圆圆的、孩子气的脸蛋儿, 顿时也让人不能小觑了。
她笑了笑说:“你不是说不瞒我?你不瞒我,我就不瞒你。”
这是叫他先交代。罗逾静静想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不错, 我父汗用飞鸽传书给我, 说若是婚事不谐,也不能白到南秦一遭,总要做点能够予以他们重创的事, 报复他们对婚事的出尔反尔。”
“我不想伤害你,但也不敢全然不顾父汗的命令,想来想去,联结前朝皇甫氏的后人, 将来暗暗助力他们成就一些势力,便是造成南秦内乱的一把戳心利刃。这把刀,可以用, 也可以不用,完全在我。”
他说完了, 气定神闲地看着杨盼,问:“那么,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帛书的呢?”
杨盼撇撇嘴,又有了点淘气的小姑娘的模样:“因为,你不知道呀, 我阿父他可是养军鸽的好手……”
“鸽子是你们放出来故意迷惑我的?”罗逾觉得这个骗受得简直是侮辱,表情不太好看。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自己笑了起来:“兵不厌诈,南秦到底不是西凉。阿父到底不是李知茂。那么,这次试探我,竟还算是满意的?”
“英雄惜英雄么。”杨盼说,“我阿父说,两国各有各的立场。若是罗逾娶了媳妇忘了故国,那也不过一个耳朵软的孬种,阿盼就不适合嫁了。”
罗逾在坐席上定定地看着她,脑子里却在回顾之前杨寄答应嫁女儿之后对他私底下谈的一番话,今日娶到杨盼,原来私底下还有那许多试探。丈人爹一再叫他要强大自己的实力,会不会和他偷偷扶持皇甫氏是一个意思?
罗逾立刻摇摇头说:“阿盼,我是个从小活得艰难的人,所以,有的东西,我是不会争、也不懂怎么争的。”
“嗯?”杨盼瞪着眼睛看他,显见的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
罗逾不知道怎么说,只觉得他们这样的身份,能够全无障碍地在一起本来就是奢求。他对自己所处的位置、应受的苦厄骨子里都是认同的,所以只是叹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如果我叫你失望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车行十日,终于到了北燕的南都平城。名为“南都”,其实北都盛乐已经只作皇帝巡幸漠北时的行宫,所以军民都默认平城才是国都。
杨盼默诵着舅舅教她读书时讲的山川地理:“平城三面临边,最号要害,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不觉间已经来到平城外的广阔地界。
与南方大不一样,这里的天空高阔辽远,平城之后的群山巍峨连绵,恰似一道屏藩。农田、牧场、农舍也与建邺的感觉完全不同。
主城城墙之外,是四座皇家园囿,郊外另有宗庙、社稷等。而平城的城墙全部是夯土砌石,四面城墙上十二座城门,高大威严。隐隐还能看见城中高耸的永宁寺塔。
他们一行在城外停下来,罗逾把一行人都安顿好,然后对杨盼说:“这么多人进入平城要经过我父汗同意,拿他的手谕才行。你在这里等我,我回禀父汗拿到手谕就会过来接你进城。”
入乡随俗,杨盼虽然有些忐忑,但此刻,也不可能转身逃跑,只能点点头,然后拉着罗逾的手说:“你别去太久。哪怕是坏消息,我也想早点知道呢。”
罗逾笑道:“两国和亲,哪里会有坏消息?你别多虑。”
他知道她心里的疑虑,抿了抿嘴,劝慰说:“我知道,我们中间横亘着一些不信任,现在彼此敞开心扉,互相说实话、不隐瞒是第一步。说真话,也许大家都不舒服,但是,想通了,反而比彼此扯谎、隐瞒要真实。咱们慢慢地,让彼此信任,好不好?”
是啊!他们俩重建信任多难!杨盼点了点头,忍着泪意和他笑了笑:“好。咱们还有一辈子那么长呢。”
罗逾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吻,捧着她的脸,自己用力点了点头。
他出门片刻,又折了回来,这次笑眯眯说:“对了,这几天若有人骑马来,不要怕。”
“什么?”
罗逾摇摇头,神秘地笑着,却不再说了,折身离开了。
他带着亲卫,拿腰牌进了平城城门,又策马到了平城宫门。皇帝朝后事闲,立时接见了,他在侧殿打量了儿子两眼,问:“听说南朝的公主接回来了?”
罗逾跪伏道:“是的。已经许嫁了,婚礼按咱们的习俗行。”
皇帝走到儿子身边,突然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脑,抚得罗逾周身都是一颤。
皇帝笑道:“你都二十三了吧?耽误了你这么多年!你几位阿干的孩子都会走了。”
罗逾摇摇头:“儿臣当不起父汗‘耽误’二字。能够为国效力,先立业,再成家,乃是正理。何况,也算得偿所愿了。”
他这话是真心,所以抬头带着点青涩的表情对父亲微微一笑。
皇帝恍然间见着故人的影子,身子都不由摇了摇,少顷才收摄心神,点点头淡然道:“好,朕已经叫钦天司推演过,明日黄昏是吉时嘉辰,你去城外迎娶吧。扶风王府已经修缮完毕,你今日可以出宫看一看,若还有不满意的,连夜置办,也来得及。”
皇帝这样的和颜悦色,考虑周详,罗逾特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谢过之后,便斗胆又说:“那么合卺第二天回宫拜见,可否……可否让新妇拜拜我阿娘?”
皇帝突然皱了眉,摆手道:“不必!”
罗逾有些失色,僵持了一会儿才又说:“儿臣是会带新妇先拜见父汗和母后,然后,也就是顺道去靖南宫给我阿娘磕个头,拜谢她这些年来养育提携之恩。”
皇帝冷笑一声:“养育提携?顺道?没一个理由说得通!”
罗逾有点急上来,牙齿暗暗地锉了锉。
皇帝瞧见他颌骨紧绷的样子,心里不由恼火上来,背手盯着儿子问:“怎么,你是不服么?”
罗逾生怕“不服”二字出口,他的娘亲就要遭殃,终究没有敢说出来,但也无法回答他“服气”或者“不敢”,只能犟在那里不开口。
皇帝等了一会儿,泠然道:“朕还在等你回话呢!”
罗逾垂目说:“儿臣不敢不服,只是心里难过,觉得枉为人子。”
皇帝“啪”地一掌拍在一旁的案桌上:“是了,你是枉为人子!朕是你的生身父亲,对你的无数恩遇从来不见你真心感激。为了娶南秦的公主,大概都忘了自己的身份是谁,只差要给杨寄纳头称父了吧?!”
罗逾抬头说:“父汗冤死儿臣了!儿臣这次到南秦,除了完成和亲的任务,也带回南边前朝大楚的一位废公主。将来若要搅动南秦内乱,皇甫氏的女子难道不是一面旗帜?”
皇帝哑然失笑。
罗逾不知道他笑什么。
皇帝摇摇头:“呆儿!皇甫氏的女子我留了一位留到现在,如今增了一位,又有何用?”他眯眼想了想,又说:“带来了就留下吧。不差一碗饭吃。”
“那么合卺后入朝拜见……”
皇帝怒道:“你怎么这么能纠缠?可以!我给你个折中的法子:你阿娘是后宫中式,最低等的嫔妃,杨氏公主肯给后宫她的所有母妃一个个磕头磕过去,我就同意她顺带给你阿娘磕一个头!”
罗逾气得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皇帝喜爱美色,又深谙联姻的重要,后宫美的、丑的、家世高贵的、家世低微的……有二百多个嫔妃!这拜会舅姑一天,要杨盼这样一位正牌的和亲公主去一个个人磕二百多个头,他做丈夫的不要憋屈死!心疼死!
皇帝已经很不耐烦了,挥手道:“你一会儿就出宫吧。今晚就住到扶风王府去,不要再到靖南宫里了。你那两个暖床的宫女,我已经叫送到你的府里,你乐意给个媵妾的名分就给,不乐意就留作婢女。滚吧,再啰嗦,你就不用娶了,让你七弟去迎亲吧,等两年再圆房就是。”
罗逾完全无力对抗蛮横的父亲,只能应声“是”而退下了。
他出了皇帝的大殿,眼睛刚刚往最北的位置望了望,皇帝的近侍就摊手指向宫门的方向:“殿下,陛下说,请殿下直接出宫门。殿下大婚之后,不宜再往后宫跑了。”说完,手就握到了佩刀的手柄上。
罗逾说:“陛下没说不许我向北拜一拜吧?”
那侍卫愣了愣,摇摇头。
罗逾一板一眼地撩袍下跪,朝向靖南宫的方向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阿娘,儿子娶亲了,日后是大人了,会尽力让你不再受委屈,过上好日子!”
磕完头起身,出了宫门。
扶风王府是新建的,雕梁砖壁,前院后园,步行一遍要半个时辰,在平城是首屈一指的宅邸。
按说也没什么好不满意的,但是罗逾心里一口郁气,到他来到正房自己日后的卧房时,看见清荷和阿蛮两个人俨然半个主母,穿金戴银的,正在指使小丫鬟洒扫庭除,他终于爆发了:“你们俩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