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蓉一怔,从他怀里爬起来,看他好一会,确认表情不是假话,才问:“你要去哪?”
覃炀没明说:“姑父八百里加急,要我这边准备,朝廷不打算派我去增援,但姑父不放心其他人,尤其杜家人。”
他说着,叹气:“总之,不管你恨我还是不原谅我,我能不能回来跟你吵架,听天由命。”
温婉蓉不是没听出话里带着几分诀别的意思。
她说:“覃炀……”
话到嘴巴,又不想说了,说什么,说对不起?
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
说我现在就原谅你,你别走,可能吗?现实吗?
她不想原谅他是真,不想他走也是真,转念又觉得覃炀走了也好,两人冷静一段时间,都考虑清楚往后的路的怎么走。
覃炀也没什么特别想跟她说的,他觉得能说,能做到的,都尽力了。
久气伤肝,久吵伤感情,自上次两人在祠堂吵架才多久,每次到小孩大忌日,两人必吵,哪怕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都可以成为吵架的导火索。
一时间整个马车安静下来,温婉蓉重新把书捡起来,坐在位置上,一页一页的翻,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覃炀坐在矮几旁,掀开车帘,看着外面发呆。
他们现在如同两只张牙舞爪的怪物,一旦踩到对方雷区,引爆底线,毫不客气仗着各自优势伤害对方。
再接下来的日子,两人连睡都不睡在一张床上。
一个东屋,一个西屋。
温婉蓉再不管覃炀回来早晚,吃不吃宵夜。她到点睡觉,反正院子里有下人伺候,不用她操心。
覃炀也不理她,以前没娶温婉蓉,他一个人在府里,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反正他糙,合胃口多吃点,不合胃口少吃或不吃,没那么多娘们叽叽的讲究。
但夜深人静,两人都觉得差点什么。
差什么呢?
温婉蓉扪心自问,以前玳瑁在,两人还有共同讨厌的人,还一致对外。可自从把玳瑁弄到老宅彻底从眼前消失,两人矛盾依旧存在。
说到底,他们俩之间早存在问题。
可以前怎么没发现?
温婉蓉想,他们从哪步开始出现错误,还是从开始在一起就是错误。
覃炀临走的前两天,主动找温婉蓉说话。
温婉蓉并非不理,但回答都很简便,有时听起来像敷衍。
覃炀原本有很多想跟她说,最终欲言又止。
入夜,他摸到她床上,手伸进衣襟,嗓音低沉:“温婉蓉,我明天一早就走。”
温婉蓉嗯一声,没任何反应,也不阻止他毛手毛脚。
“你是不是不想?”覃炀见她没反应,没勉强,问一句。
温婉蓉背对着他,不说话。
她是不想,即便知道他明天要走,还是不想,好像他们是最后一晚,非要发生什么才对得起谁。
而后覃炀什么话没说,起身套件外衣,去书房睡。
第二天温婉蓉醒来时,覃炀已经出发。
她第一次没去送他,也没有十里送君的依恋和不舍。
一切好像再自然不过的事。
反正覃炀上沙场,也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担心。
但玉芽伺候她洗簌时,忍不住问一嘴,覃炀什么时候走的。
玉芽一五一十说,卯时过半出的府,又想起什么,把桌上一张信笺纸拿过来,交给温婉蓉:“二爷看您在睡,叫奴婢别吵醒夫人,留张纸条,要奴婢务必转交。”
然后又掏出一把铜钥匙,递到温婉蓉手上:“二爷说还有书房钥匙,一并给您。”
温婉蓉看看钥匙,又扫了眼信笺上的内容,坐在床边愣怔好久。
信纸上龙飞凤舞的字体,一看就是覃炀写的,他一个粗人写不出什么深情款款,柔情蜜意的话,就两件事,一是告诉她暗柜里的银钱数量,二是要她去书房里,把那件绣了“永乐安康”的小孩肚兜,在七七那天烧掉。
除此之外,一个多余的字没有。
温婉蓉忽然回神,连头发都没梳,拿着钥匙跑到书房,翻出那件绣字的红兜兜,刹那模糊视线。
而后放声大哭,她也想,他们永乐吗?安康吗?
他作为她夫君。不应该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在她同一边吗?
不应该对以前的伤害,主动说声对不起吗?
为什么等她变化了,伤心了,才意识到错误,才意识到悔改?
她是报复玳瑁吗?
她做的一切就是向覃炀证明她的存在,她的重要,要他知道她对他多不满。
而覃炀呢?
在府邸什么都依她,到了外面,在乎就是自己的脸面,什么都要她以大局为重,她为他做的还不够多吗?
温婉蓉觉得她跟覃炀这一年,快把十几年的眼泪流光。
每次哭,好一阵子,好一阵子,又吵,又哭。
他不喜欢她哭,可谁没事爱哭?
大概哭得动静太大,书房外的下人赶紧去禀报老太太。
老太太来时,温婉蓉还躲在书房哭。
冬青想进去劝,被老太太拦住。
“让她哭,有些事总得他们自己面对。”老太太摇摇头,叫冬青留下,看着人,别哭出好歹。
冬青领命,站在书房外,一直等了半个时辰。
温婉蓉最后从书房里别人扶出来的。
冬青在一旁小声安慰:“夫人,其实二爷很挂念你,走时特意交代奴婢。要奴婢多帮衬夫人处理府里的事务,别累着您。”
温婉蓉攥着红肚兜,对覃炀又恨不起来。
见她不吭声,冬青接着说:“夫人,有件事可能您一直不知道,您小产那天,老祖宗本来要二爷等您出了小月子就自行领罚二十透骨鞭,之所以没打,是因为二爷一直在燕都待命,随时可能出发。”
温婉蓉一愣,覃炀从没跟她提及随时可能要走:“他都没告诉我这些。”
冬青说:“夫人,这事算奴婢多嘴,您心里知道就好,不然被老祖宗知道,挨罚就是奴婢了。”
温婉蓉点点头,说知道。
然后又想起之前,她曾经听见覃炀在书房发脾气,说鲜卑部落小范围犯境,不知道是不是跟这有关。
她旁敲侧击问冬青,冬青摇摇头只说不知道。
话锋一转,继续劝:“夫人,二爷真在乎您,以前奴婢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么用心,之前你们闹矛盾,二爷给老祖宗请安时,私下问奴婢,像我们十五六岁的姑娘喜欢什么?奴婢说了几样,二爷第二天一样不落买回来。还说不知道夫人会不会喜欢。”
经冬青一提醒,温婉蓉有点印象,覃炀要是第二天休息,或者抽空回来躲懒,就会给她带东西,有时吃的,有时姑娘家的小零碎。
她一直没在意,以为是覃炀在粉巷练出来哄女孩子的手段,就问冬青:“以前二爷不是经常去粉巷吗?”
冬青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奴婢倒不清楚,偶尔听二爷开心时提一句,说那是销金窟,花银子找乐的地方,不过逢场作戏。”
所以他对她是认真,愿意在她身上花心思。
冬青最后说:“夫人,您今早真该来送送二爷,二爷走时,在垂花门外回头三次,二爷哪次出门都没这样。”
温婉蓉听不下去,蹲在地上哭。
她想,她也很多委屈,覃炀在马车上跟她动手,下狠手掐她,怎么没见他不舍。
冬青蹲下来,陪着她,柔声道:“夫人,别哭坏身子,奴婢扶您回屋好吗?”
温婉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点点头。
冬青看她满脸通红,倏尔想起老太太一句话,别看两人当爹当娘,自己都是没长大的小孩。
温婉蓉哭够了,擦擦眼泪,想起来问:“我现在骑马去追,来得及吗?”
冬青看看天色:“估摸二爷已经快出城郊,您现在赶过去,只怕一天赶不回,老祖宗不会同意的。”
温婉蓉坚持:“我想去送送,有什么办法吗?”
冬青犹豫片刻,要她在原地等,得去问问老太太的意见。
没过一会,冬青回来。温婉蓉赶紧上前问:“祖母同意了吗?我能不能出去?”
冬青点点头,说上城楼应该可以看见军队,只能目送。
温婉蓉想想问:“我能看到覃炀,覃炀能看到我吗?”
冬青抱歉地笑笑。
温婉蓉说句知道,转头跑回屋,翻箱倒柜。
冬青跟着进屋,怕她受什么刺激,赶紧问:“夫人,您在找什么?”
温婉蓉边找边说:“帔子,一条明红色,六尺长,二爷大婚前送我的。”
冬青问她找帔子做什么?
温婉蓉说一会去城墙上有用。
两人把衣柜翻个底朝天,终于找到那条帔子。
“你陪我去城楼上。”温婉蓉知道冬青做事稳重,她现在需要一个依靠。
冬青没拒绝。
等到了城楼,冬青找守卫将领说明温婉蓉的身份,对方一听是平北将军的家属,很配合。
温婉蓉站在城头,极目很远,一大堆人马正急行。
为首披素袍的人,不用猜,肯定是覃炀。
她想,他真走了,保家卫国,用他的方式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