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她再也不给覃炀写信,她写勿念,不回,写多点,就给她回个“勿念”,二世祖贱到一定地步,就知道拿她开心。
七七烧纸那天,温婉蓉完全悲伤不起来,满肚子怨恨,边烧边说:“儿子,你看你爹像话吗?给他写那么多,懒得多一个字都不回,八成除了自己名字,别的字都忘得差不多了,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到这,她连忙纠正:“不对,不对,狗肚子是粗话,不能说,应该说都还给教书先生了,枉费孔孟先人传教授业解惑。”
温婉蓉说着,叹口气,语气沉重下来:“可你爹爹骁勇善战,如果你出世,他一定会教你毕生绝学,把你培养成覃家下一代少主,栋梁之材,为国效力。”
只可惜……
温婉蓉沉?下来,连带一旁憋笑的冬青也没了笑意。
她劝:“夫人,夜凉,给小公子送完东西,我们就回去吧。”
温婉蓉点点头,她抬头,深蓝苍穹下,星河璀璨,明月高挂,预示第二天的晴空万里。
“冬青,你说边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夜空?”她想如果覃炀在府里多好,两人可以躲到屋脊梁上看星星。
冬青笑笑,说:“夫人,回屋吧,二爷这次应该不会外出太久。”
温婉蓉下意识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冬青笑而不答。
温婉蓉会意。垂眸:“是不是你又在祖母那听到什么,不方便告诉我。”
顿了顿,她像自言自语:“今晚我去书房睡,你别管我了。”
冬青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
温婉蓉发现窝在书房,不容易失眠。
房里到处都是覃炀的痕迹,她觉得躺在这里最安心,睡不着时就从书阁里随意找本书翻翻,大多兵书,枯燥又无味,看不了多久就睡着。
今晚她不知怎么了,神使鬼差想翻翻他案桌上整理好的废旧文件。
说废旧不确切,有的暂时没用,说不定过段时间又用得着。
温婉蓉一份一份的翻看。压在文件最下面是之前弹劾的折子。
当时情况紧急,她来不及细读,现在翻开重新看一遍,心里生出一丝疑虑。
她曾在温府帮温伯公抄过无关紧要的文书,之后在帮覃炀抄写公文时,也看过温伯公的意见审批,细心就不难发现每个人的行文特点。
再看到这本弹劾折子,字里行间逻辑紧密,文风内敛,怎么看都与温伯公的风格有几分相似。
然而温婉蓉不敢确定,毕竟朝野文武百官,相似大有人在。
为何独独想到温伯公,因为妘姨娘生前指认把所有话告诉杜夫人,杜夫人是杜皇后亲姐姐,她的利益牵扯最大除了温家就是杜家,当然不排除齐家插一手。
齐驸马是翰林院的修编,找同党院士模仿文风,易如反掌。
温婉蓉想一圈,一口气堵在心口,如果皇后党为了压制覃炀乃至覃家,搞出弹劾这场闹剧,把他们家闹出两条人命,就不仅仅闹剧这么简单。
覃炀再横,不是没软肋。
皇后党就是看准他最在乎最顾忌的地方下手,用无形的铁链拴住这头恶狼,将他桎梏,下一步驯服,最终收入麾下。
温婉蓉心思,若真如此,她不能坐视不理。
哪怕和覃炀关起门打得鸡飞狗跳,也是夫妻之间的事,对外,他们利益捆绑。
隔天,温婉蓉特意为此事去找老太太。
“祖母,阿蓉想,等身体好些,有些夫人聚会该去还得去。”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遍,总结道。
老太太没反对也没赞同,只问:“你去了,意义何在?”
温婉蓉思忖片刻,谨慎道:“前两天阿蓉收到请帖,包园听戏,特意说杜夫人、齐夫人还有杜将军的夫人光湘郡主都去,又说阿蓉出自温府,不算外人,现如今嫁入名门武将之家,夫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夫人们难得坐一起聊聊天说说体己话。”
老太太嗯一声,品口茶:“要拒绝,反而显得小气。”
温婉蓉点头:“阿蓉思量,也是如此,不过……”
她说到这,稍作停顿,考虑下面的话如何说妥当。
老太太立刻会意:“不过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在家不必拘束。”
温婉蓉想了想:“阿蓉去了,便证明覃家入了皇后党。撇开杜夫人不说,齐夫人是齐臣相的长女,又是齐驸马家姐,光湘郡主为亲王之女,因侧室所生才下嫁杜大将军,覃家与他们之前无瓜葛,是因为覃温两家并未结亲,就算覃炀和温伯公势如水火,外人却不这么看。”
老太太手指点点她:“你继续说。”
温婉蓉微微叹息:“祖母,您也知道覃炀性格太烈,他几次在杜将军和皇后面前行事张扬,肯定引起不满,皇后娘娘碍于脸面,一定要他先低头服软,但覃炀哪是忍一时之气的人。”
顿了顿,接着道:“您常教导,刚者易折、柔则长存的道理,阿蓉铭记于心,所以低首俯心的事,只能阿蓉来做,暂时过了弹劾这一关再说。”
“你有这份心就好。”老太太颔首,又问,“这些话,炀儿知道吗?”
温婉蓉摇摇头:“没敢跟他说,说了他肯定不同意,不是他不懂,他怕我在外面吃亏。”
老太太沉吟半晌:“倒像他的行事作风。”
温婉蓉起身福礼:“祖母,您说夫妻本应同心。阿蓉只能想到这么多,能替覃炀做一点是一点,之前是阿蓉不懂事,不该吵架,让祖母忧心。”
老太太笑起来,叫冬青给她茶杯添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过去就过去罢。”
转头又对冬青说:“以后少夫人的应酬你跟着去,叫玉芽过来伺候,那小姑娘直性子,不矫情,挺招人喜欢。”
温婉蓉知道老太太体谅她心思,忙福礼言谢,又把玉芽叫进屋:“快给祖母磕头谢恩。”
玉芽被说愣了,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先跪下去,磕个响头。
把老太太逗乐了:“哎哟,哎哟,快起来,别吓着这孩子。”
笑闹间,温婉蓉想,就真的原谅覃炀吧,就算不为他,把她当宝,当家人的老太太到哪里找。
再回屋,冬青和玉芽收拾东西,相互对调住的屋子。
玉芽问温婉蓉:“夫人,奴婢还能过来玩吗?”
温婉蓉摸摸她的刘海:“当然能啊,你得空。有不懂的就过来,多向冬青请教,在祖母身边要机灵点,看事做事,知道吗?”
玉芽点点头。
冬青问温婉蓉有没有特别规定,温婉蓉说没有,一切按平时起居做事就好。
到了听戏那天,温婉蓉特意选了件素雅的裙衫,但发髻上玉翠鎏金的卧凤簪和夜明珠项坠精致又华贵,足以彰显覃少夫人的身份。
等她进戏园子时,里面已经传出笑闹声。
有好事的眼尖,招呼她过去:“说曹操曹操到,正提到覃少夫人,就来了。”
温婉蓉露出一抹浅笑,跟各位相熟的夫人一一寒暄。
关系稍近的,对她的穿着开始评价:“你今儿这簪子不错,就是衣服素点,一会听完戏要去布庄看新来的料子,再做两件衣裳,一道去?”
温婉蓉笑笑,说好啊,扫了一圈,没见到杜夫人,也没见到齐夫人和光湘郡主,就问:“杜夫人她们还没来?都快开场了。”
对方朝上面努努嘴,用扇子挡住半边脸,白一眼道:“早就来了,嫌我们太吵。去了包间儿。”
温婉蓉顺着她的视线看上去,二楼包间,坐着三个人,中间穿得最华丽的是杜夫人,左边梳着凌云髻,戴金丝八宝珠簪的是光湘郡主,右边齐夫人大抵出自书香门第,与紧邻两位气质穿着明显不同,湖蓝纱衫配如意钗,颇显几分清冷。
杜夫人似乎也看见她,仅仅瞥一眼,视线又回到光湘郡主身上,两人不知说什么。
温婉蓉在楼下,压根听不见。
“你要上去跟她们打招呼吗?”身边的人拉拉她。“我劝你别自讨没趣,方才你没来的时候,戏班子拿戏谱问听什么,我们点了几出,杜夫人说这也听过,那也听过,问有没有新意的,把班主脸都问红了,合着又不是她们包场,仗着她家温大人是圣上面前红人,嘁!”
温婉蓉把话听在心里,没跟着附和,笑了笑,和身边人一起坐下,岔开话题:“今儿演什么?”
对方没好气道:“不知道,现在定不下来,也不知楼上几位想看什么,我们就坐着喝喝茶,说说话好了。”
这话一出,像激起群愤,另一个也凑过来:“可不吗?前几日我家大人跟温大人一起下朝,说难得天气好,找个地方喝茶听书,人家温大人正脸都不给一个,丢句没空就走了,气得我家大人回来把茶盅都砸了。”
立刻有人正话反说:“都少说两句,小心传到宫里,连累自家大人。吃不了兜着走。”
温婉蓉一向给人好说话的印象,当和事佬:“算了,兴许一会就开演了。”
她一说话,有人注意力转过来:“听说覃将军又出征了?”
温婉蓉点点头。
那人叹气:“看来我家那位说的没错,边界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