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仁眉眼微垂,短期内他确实无能力还这笔银钱,只能应下,礼貌的笑里带着些许苦涩。
林馨眸光里闪烁了几分得意之色,她是故意带李仲仁过来的,李仲仁的爹虽只是云霄乡里正,可李仲仁如若考上太学,将来就定能金榜题名,家里两个哥哥都念不进书,她爹最愁的就是他们林家没有能走仕途的人了。
三人绕着金明池走了会,便乘驴车回州桥一带。
将驴车还于租赁行后,李仲仁先送二人回工学堂。
“哥哥,你今儿还是住在木荆客栈么,那太学甚时候放榜呢。”临分别华琬开口问道。
“是的,明儿一早我就回云霄乡,太学在七月底放榜,那时我再带了你们去吃饮子和金橘团。”李仲仁可以感觉到林馨颇为热辣的目光,心里很不舒服,勉强同华琬笑了笑,即告辞离开。
第37章细金丝
回到斋舍,林馨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华琬许多关于李仲仁的事情,知晓二人真只是寻常表兄妹,甚至连长辈之间口头玩笑定下的婚约也无的,这才安了心。
因又多了此层关系,林馨对华琬比之原先更加热情和关心,甚至瞒着华琬去寻了一次陆博士,主动认错,言当初董月兰用于欺骗文思院的檀木簪,是她央求华琬制的,希望陆博士原谅华琬,让华琬重新回到学舍,若一定要有人担责,她愿意受罚。
陆博士乍听之下未反应过来是甚事,想起后轻咳两声,“我知晓你与华琬之间同窗情谊深厚,但一人做事被就该一人承担,你不必替她开脱担责,更何况待她将书背诵完,自会回来,一直背不完,就只能怪她不努力了。”
林馨怏怏地回到斋舍,看来要巴结华琬,还得想了其余法子。
如此华琬在工学堂的生活并未有变化,仍旧每日一早去置屋房。
到了七月中旬,庆国公府郑老夫人定下的二十支金簪制好了,陶学录递了拜帖到庆国公府,询问郑老夫人七月初二十一是否得空,若得空,她将前往拜见。
七月流火,棕漆铁木梁栋被炙热太阳晒得爆出漆皮,陶学录午时也不敢在廊下歇息了,令人于屋内格窗下摆了一张春藤高靠椅,摇着蒲扇,耳畔是窗外小院里小陶和华琬的嬉闹声。
这两日得闲,她除了交代华琬别忘了背书外,其余都不去管,这会听见小陶的嗓子都笑哑了,才高声唤了句:“井水里湃了西京雪梨和乌蜜桃,渴了自个儿去取了吃。”
“诶,好的!”
窗外立即传来往院井里跑去的脚步声。
“到底年纪小,平日里安安静静,这会就是只皮猴。”陶学录嘴角弯起几分笑意。
五日前,大皇子又悄悄到工学堂看望她,如今于大皇子而言,她几乎是唯一同他外祖家关系亲近的长辈了。除了一匣上好的蒙顶石花,大皇子还带了一件可以摆在八宝橱中赏玩、巴掌大小的金丝楠四扇屏风。
屏风自是大皇子雕的。
因为得过华琬的开解,陶学录对大皇子木雕一事不似初始那般排斥,甚至就大皇子的木雕工艺指点了一二。
四扇屏风通雕了锦鲤戏荷纹,构图有趣雕纹精致,修光与打磨的工艺亦炉火纯青。
陶学录先夸赞一番,再指出其中不足,上好的木雕在着色之后原木的纹路通常更加清晰,而大皇子的这扇屏风,显然矿料下得太重,将原本可自成金丝山水的纹路彻底覆盖了。
大皇子对陶学录的指点很感激,因不能久留,大皇子言过些时日再来探望陶学录,并请陶学录一定照顾好身子后,便回宫了。
陶学录不知不觉打起瞌睡,华琬甚时候进的屋子,她都不知晓,迷迷糊糊地睡了小半时辰,醒来发现身上搭了一条薄衾。
“婶娘,你醒啦?”华琬抱着本书,蜷缩地坐在一张小杌子上。
陶学录发觉华琬身量又高了,五官亦长开了些,华琬容貌每褪去一分稚气,便多三分灵秀。陶学录忽然意识到,华琬不出三年,就会出落成风华佳人,怕是不会逊于当年的荣贵妃。
华琬见陶婶娘不说话,只望着她出神,心里着慌,用极轻的声音唤道:“婶娘,婶娘?”
陶学录终于回过神,“哦,华丫头有甚事?”
“陶婶娘,学生琢磨了一个能让金线更细的法子,只不知道能不能成……”
如今拔丝板上的圆孔是用百炼钢针在铁板上打钻而成,钢针的粗细和硬度决定了拔丝板上圆孔的大小,而拔丝板上的最小圆孔已是当下新宋国冶铁术的巅峰,自难再强求。
“婶娘,既然钻不出发丝般细的圆孔,可否用两块铁板合成细圆孔?”华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先将钢针的针头磨得尖细如发丝,同时将铁板一分为二,再用钢针尖于两块铁板上分别划出细壑,最后两块铁板重新合二为一,如此就能制出更细的圆孔了。
陶学录心里一亮,颌首道:“倒是好想法,说不定可以一试,下午我去潘楼街的三进巷子寻陈铁匠说说。”
“嗯,学生和婶娘一块去。”华琬很期待,若真能拔出细金丝,她有许多藏在脑子里的花样儿要去尝试和编织了。
……
潘楼街的陈家铁匠铺在民间很有名气,陈铁匠不论打铁、淬火亦或回火技术,皆是整条潘楼街乃至全京城最强的,他打出的剪子刀具,锋利坚韧,传闻若非近十年无战事,否则军器监都会招了他去。
陶学录和陈铁匠是旧识,陶学录惯用的镌刀便是陈铁匠打制的,共四十八式。
前些时候,陆博士送华琬的十六式镌刀,已令华琬激动不已,后来瞧见陶学录的四十八式,是愣怔当场,霎时明白何谓小巫见大巫。
到了铁匠铺,陈铁匠正在替一把三尺剑淬火,被烧得火光流转的剑身迅速没入水中,白雾伴了滋滋声腾空而起,摇曳不停的水面折出光亮剑影。
陈铁匠因常年在炉火边做事,脸、手臂等露于外的肌肤都黑得发亮。
七月已令人灼热难耐,而铁匠铺里比日头底下还要热,华琬不过刚踏进一小会,小脸就被烘得红彤彤,浑身热得不断往外淌汗,几乎要虚脱了,可陈铁匠却面色沉静,面上不见半滴汗水,果然心静自然凉,不是骗人的。
华琬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暗暗佩服陈铁匠。
剑淬完火后,陈铁匠唤来小学徒,让继续去炼三尺剑,自己则同陶学录打了招呼。
陶学录讲明到访缘由,诚恳地请陈铁匠帮忙。
陈铁匠有替陶学录打制过拔丝板,故一听即明白,言此打造法虽不难,但他得试上一试,十日后就能出结果,若顺利制成,十日后陶学录可以直接带了制好的拔丝板走。
虽然陈铁匠未打包票,可终归是有了希望,华琬一叠声地向陈铁匠道谢,惹得陈铁匠都不好意思,生怕没制成令小丫头失望。
离开铁匠铺回工学堂的路上,华琬至一处卖饮子的小摊买了两碗江水茶,与陶学录一道喝了解暑。
抬眼望见只隔了一条小街的仪香堂铺子,华琬抬眼与陶学录说道:“婶娘,学生想去那儿探望一位朋友。”
第38章疼爱
“就是那家仪香堂,很快的。”华琬巴巴儿地望着陶学录,平日她出工学堂的机会很少,碰到旬假,她要赶回云霄乡探望舅舅和舅娘,对因为帮她而受伤的安琚,华琬心里有愧疚。
“哦,是华丫头在京城的朋友,那我也该一道去探望。”陶学录揉了揉华琬的脑袋。
“谢谢婶娘!”华琬抚掌欢喜。
仪香堂内,安琚正坐在书案前打瞌睡,一卷不厚的《论语》被压得皱巴巴,边角还浸了哈喇子,蹭得满是毛边。
迷迷糊糊中听见似曾相识的声音,安琚揉揉眼睛,跑下楼时因为还犯迷糊,险些踩空从二楼滚下来。
安琚未注意到正与他爹安掌柜说话的陶学录,只晃着两条胳膊吊儿郎当地走到华琬跟前,伸出手,半仰着脑袋说道:“你怎这许久才来一次,我伤养好了,肉脯呢。”
安琚这一受伤,竟从小胖子瘦成了颇清俊的小郎君,个头拔高的速度比华琬快许多,容貌虽不若李仲仁来得温和儒雅,但胜在眉眼刚劲,小麦色肌肤现出蓬勃朝阳之气。
安掌柜连忙将安琚扯到身边,向陶学录道歉,“犬子他娘亲走得早,少教养,让学录大人见笑了。”
工学堂的学录、学正皆为女官,官再小对于安掌柜这些商人而言,身份地位都不同。
安琚这才发现华琬带了长辈过来,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躲在安掌柜身边不敢吭声。
华琬对安琚的无理并不以为意,只笑着向陶学录介绍安琚,“婶娘,他就是学生遇贼偷时,救了学生的小恩人。”
真正救了华琬和他的是位不知名大侠,安琚可不敢居功,被安掌柜扯着向陶学录见礼后嘟囔道:“我没帮上甚忙,算不得恩人。”
陶学录笑得眼角皱纹更深了,“都是好孩子,过几日,我让华丫头多带些肉脯来看你。”